土地問題一直深深困擾着香港人。青年人即使心中有想法，希望嘗試實踐，但一談到哪裏有空間，以及如何支付高昂的租金，一切計劃就要中止。
今年10月，「一小步」與文創事工的同事合作，推行 “Trial and Error Lab”計劃（它是什麼？請看這裏 ）。一眾平日以筆謀生的編輯，突然要經營一個共同工作空間（Co-working space），與各類型做工藝或創作的朋友合作，實在感到非常陌生和惶恐，深怕白白浪費得來不易的空間 —— 有了空間，應該如何經營，讓使用空間的人可以實踐心中所想，甚至能力得以提昇呢？於是8月我們跑到台灣，帶着這些問題，向經營共同工作空間的朋友討教，展開一場學習經營空間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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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第一站是位台南的「胖地」。它是全台灣第一個獲得政府資金支持的共同工作空間；別想像它位處什麼甲級商廈，「胖地」選擇座落台南市中心「圓環」附近的一幢老房子，那裏有台南著名的林百貨與國立台灣文學館。在古老的建築物中間，從門外左瞧右瞧，「胖地」也只像一個普通的工場。
走進這佔地四層的「胖地」，裏頭有共同工作空間、活動室和會議室等，內裏保留了建築物原本的窗框、地板、樓梯（是台南獨特的又長又窄的樓梯！），很有文青味道；但我們還是給地下那頗像香港的木工工場的共同工作空間，那些巨型工藝製作機器所吸引，由3D打印機、雷射切割機、電動雕刻機到迴焊爐都有，看起來都很專業；相信這裏的負責人必然精通各種工藝的生產吧？
可是，接待我們的「胖地」辦公室主任賴俊傑（Jay），外表卻不像工匠或藝術家，他笑說：「我在大學唸的是法律，然後在台灣和海外攻讀碩士，唸的分別是公共事務和三創（創新、創意和創業）。」
管理這個空間的人，原來不是做手作和工藝出身。更意想不到的是，這個空間的源起，竟然來自一羣不懂經營空間、做工藝製作的網絡博客！
「胖地」辦公室主任賴俊傑（Jay）。
由教電腦到經營空間
話說「胖地」的母公司是「台灣數位文化協會」（ADCT），在2006年成立，總部設於台北，由多個網絡社羣組成，希望一同推動台灣的數位（香港習慣稱為「數碼」）文化（Digital Culture）發展，當中不少成員是台灣最早期的網絡博客。
Jay說成立的初期，大家都沒有想過要做什麼，「但後來想到，如果我們對於網絡工具熟悉的話，為何不把台灣各地的數位落差，用現實世界的方法去拉近？」
原來他們發現，當時台灣北部與南部的人，對於如何使用電腦和互聯網，有着明顯差異，所以他們發起「宅配宅男下鄉教電」計劃，教那些從未碰過電腦的鄉村小孩與老人，由農夫到縣長，教他們學習開啓電腦、用滑鼠、玩電子遊戲，繼而開設自己的部落格（Blog），拉近不同人使用電腦和互聯網能力的差距。ADCT請來義工每個週末從台灣北部到南部教電腦。「可是，我們發現這些事情必須要有系統地做，不能只是每個星期來教一教電腦，然後就回去，像去旅行，」Jay續道，「於是2008年，我們發起『胖卡』計劃，帶着電腦，開一架麵包車（台語叫「胖卡」）到全台灣教授電腦知識。」
跑過台灣不同的地方後，2014年他們回到台南成立辦公室。他們又再觀察到當時有兩個趨勢，「台北比較多共同工作空間，中南部應該還沒有，有些人連聽都沒有聽過。另外是提供給工匠的實作工作空間 （Maker space），當時全台大約只有二至三家，也是集中在台北。」
他們忽發奇想：「如果能把這兩件事連結起來，有一個能提供數位自造（digital fabrication）的製作設備和工具（如前面題及的3D打印機）的實作工作空間，那該多好？」
可是，一羣擅長教電腦知識的人，懂得使用工藝製作工具嗎？又知道怎樣經營空間嗎？
「我們就是不懂啊！」Jay笑着說，「所以我們在網絡上跟相關的社羣分享，說我們打算做這種事情，邀請大家參加討論會，給予我們意見，例如買哪些工藝生產工具、哪個牌子的設備比較好等等。辦了兩三場討論會，都有不少人參與，我們就知道這件事在台南可能有一定的吸引力，於是落實去做。」同年，他們得到台南市政府的補助，「胖地」就真正地建立起來了。
地下一層是放滿各類工藝創作工具的工場。
由零到一的概念實驗場
「胖地」作為一個實作工作空間，是這樣運作的：先招募大約有6-10個團隊駐場，每個團隊可使用半年至1年，並因應個別需要而延期一次。如今經營接近兩年，參與的駐場團隊的作品包羅萬有，例如把傳統木工的榫卯技術結合新設計的木製品、利用3D印刷技術製成遊戲道具，或打印出中古歐洲武術使用的仿真劍，亦有用圖像來解讀音樂的數位留聲機等等，十分有趣。
創作似乎很新穎，難道要有石破天驚的創作意念，才可以成為駐場團隊？
Jay指，其實大部份參與的團隊，心中只有一個概念：「申請者只要跟我們說，覺得有件事情可以試試看，想要來『胖地』驗証就可以。於是市政府會派一位官員，跟我們一起看他們的計劃書，雖然不一定要具體可行，但必須明確講出想要完成甚麼目標。只要有一定的可行性，就算他們沒有財力、設備或行銷渠道，我們都會讓他們參與。」
「我們很明白，要經過實踐，才知道事情是否可行。」這個想法跟我們正在做的“Trial and Error Lab”計劃不謀而合啊！正所謂「唔試唔知做得到」，不敢犯錯和嘗試，永遠只會流於空想。「胖地」提供各種工藝製作工具，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駐場單位意想不到收獲
「胖地」提供坊間少有的製造設備和工具，令不少駐場團隊，不單能實踐心中所想；更重要的是，把他們的創作、技術甚至自信心，提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層次。
「我們有6成團隊的創作跟數位製造有關，他們多數會使用我們提供的3D打印機和雷射切割機之類的數位工藝製作工具。」Jay解釋，他們有些成員本身是設計師，有工業設計的背景，從前在學校學過如何使用那些工具，但畢業後就因為無力購買那些器材，荒廢了所學過的工藝技術，十分可惜。「我們之所以提供器材，就是嘗試填補社會上這個空隙。曾經有一個駐場團隊，其中一個成員以前學過操作工藝製作器材，但沒有從事相關的職業。他來到這裏之後，努力嘗試和練習。」
有些青年人更因為來到「胖地」有機會學習新技術，而在創作上進到另一層次。「我們有些團隊成員本來是平面設計師，早已懂電腦繪圖和畫插畫。來到這裏後，學習3D打印技術，就把原本是平面的繪圖，變成3D圖像，令本來是平面的設計變得立體，把創意再提昇到另一個層次。」
「甘丹創新」曾是「胖地」的駐場團隊，曾以3D打印機初試啼聲，製作吸水鋼絲球座。（圖片來源：https://goo.gl/ECvyTI）
還有一些團隊完全沒有設計背景，大廠商不願意給他們大量生產，但在這裏就可以小規模製作，小試牛刀。「有一個做遊戲道具的單位，他們製作的遊戲道具最多只需要做十套，但若要找工廠開模具做生產，成本實在太高，也沒有工廠想做生意。既然我們有工具，他們就可以嘗試自行生產，做出有質感的產品，實在最好不過。」Jay說罷，把其中一個駐場團隊的作品遞給我，那是一個用3D打印技術做出來的鋼絲球座（即是平日洗鑊洗廚房用的鋼絲擦，連同放置它的一個「座」），當放上鋼絲球，整個產品便會變成一個像熨了「花師奶」髮型的人，外型既可愛，也能吸水，以後便不用再煩惱濕漉漉的鋼絲擦要放哪兒。「那個團隊先以我們的3D打印機做了這個實驗品（Prototype），看看整個概念是否可行，再透過精密加工，做出更精緻的模型，然後才找工廠開模具做生產。」
一樓的共同工作空間。
自然醞釀 尋找下一里路
離開「胖地」地下的工場，走上一樓，則是共同工作空間，全開放式的設計，沒有間隔，沒有布簾，完全不像一般辦公室，反而像大學的「莊房」（即學會房），全是為了促進各個駐場團隊的交流。Jay也不時走到此間跟駐場團隊閒談：「大家面對面坐，總得要聊天，這就可以產生了解和互動。」
可是，作為空間管理員的他，絕不會像老師或教練般強迫各團隊合作。
二樓的共同工作空間，以這樣的一條古樸樓梯貫穿各層。（圖片來源：胖地FB）
「有一個很有趣的例子是，其中一個駐場團隊想做捕鼠器，他們懂得電子控制技術，而另一個團隊懂得處理木材。他們在這裏認識，發現彼此理念相同，繼而攜手創業，組成『玩具醫生』，專門修復收集得來的舊玩具，然後轉賣，把賺得的錢捐給兒童福利團體。我可沒有當他們的媒人啊！」當做管理的一方，願意放手讓人互動交流，任由他們自行發展，便會慢慢醞釀出意想不到的合作。
在提供共同工作空間的地方和工具之餘，「胖地」還頗有父母心腸 —— 希望駐場團隊有成長。Jay有時會安排不同講者，分享申請撥款的經驗、分析銷售市場的狀況，又或提供一對一的諮詢服務，裝備駐場團隊由小本經營進入大眾市場。
「我們很鼓勵『離開』這種事情。因為我們明確知道這裏只是駐場團隊的第一站；如果他們一直待在這裏，就代表不是他們有問題，就是我們管理這一方有問題。」Jay接續解釋，「如果他們在這裏順利發展，生意慢慢擴展的話，他們對空間的需求會愈來愈大，例如需要更多座位，或者可以安靜地商討生意的地方。到了那個時候，他們自然會離開。」
當然，也有人因為另一些原因而離開。「有些人在這裏嘗試實踐心中想法之後，發現並不如預計所想，就選擇結束他們的創作旅程。」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體驗，正所謂「唔試唔知做唔到」，經歷錯誤和失敗也是嘗試的過程。讓年輕的一羣可以放膽一試，也是“Trial and Error Lab”計劃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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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特色的空間，就會消失。」Jay在整個訪問中，不住強調。
想起香港已開始出現不少標榜「共同工作空間」的辦公室，無疑這已成為商業新趨勢、財團或大機構新發現的商機。
但當他們都開始涉足這個領域時，要是經營共同工作空間的單位沒有清晰的定位，被淘汰只是遲早的事。「自己的空間特色是甚麼？」這是我們每個空間經營者最難回答，但也不能不答的問題。
沒有一個共同工作空間的設計、理念和想法是一式一樣，但卻努力為駐場單位的需要而切想，這或許是惟一的標準答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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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by Kuen
Edit by Gi
Photo by B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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