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 Corner,一個令大學生聞風喪膽的迎新營遊戲名字,卻在這個學年開始,變成香港中文大學裏,一個讓學生發揮個人所長的角落。
在一個上午,我們拜訪這”Happy Corner”,才剛裝修完的小地舖,室內陳設一片凌亂,猶如一個堆滿雜物的儲物間。
可是,這樣的空間卻吸引一個又一個學生自發來到,落手落腳翻新層架、執拾二手物資,只為把這個空間打造成學生合作社——香港首個完全由大學生自己籌組及營運,推廣人人平等和社區經濟的合作社。
隨着陣陣刺鼻油漆味來的,腦海浮現了一個問題:這合作社有何魅力,足以吸引一班甘願放棄在餘暇拍拖、唱K、上莊的大學生,在這個斗室裏營營役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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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學生合作社 = 一個社區經濟試驗場
這間合作社位於中大校園內一間地舖,取名”CU Happy Corner”(「山城角樂」)指一個在山城落腳(中大依山而建)的快樂角落,自上年年尾成立,直到最近才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實體空間。
而「建角」的一切源起,就要把時針回撥至去年,校方有意把一個空置舖位租給旁邊的連鎖超級市場擴充經營。
社員之一、現就讀計算機科學與工程學系四年級生Dicky說:「當時中大基層關注組有感超市原本的面積已不算小,舖位用來擴建意義不大,所以希望向校方爭取舖位作不同用途。他們跟校方談了很久,又向同學發問卷、請教教授的意見。」
其後,關注組再連繫四個校內組織,分別是重視生產、公平交易與共購的「山城菜誌」、「山城士多」,鼓勵循環再用的「免廢讀中大」和推廣本土永續發展的「中大農業發展組」,聚首討論這舖位的可行用途。
之後,幾個組織再抽調人手,另組「山城角樂」(下稱「角樂」),希望跟校方投得這個空間,建立一個學生合作社,服務山城裏的同學。
可是,山城不是不乏餐聽、超市和便利店,甚至還有間「女工合作社」嗎?
另一社員、就讀人類學系四年級的寳接着:「是啊,但我們更想推動山城內人力和物力的資源流動,讓區內自給自足,學生之間互相服務;而不是只做一個賣貨的店舖。」
什麼是山城上的資源?老土都要講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們在利用山城資源之前,必先要讓同學知道山城到底有何資源。
所以「角樂」的O camp(迎新營),不困在宿堂內玩遊戲、不到市中心玩City Hunt,也不只限收一年級生(的確有其他年級的學生報名哦!)。參加者一同穿梭校園不同角落,認識山城地理特色,並透過遊戲了解飯堂廚餘問題與中大菜田等;又走到外面社區,拜訪小店和社企,學習如何連結社區、善用社會資源。
這時,他倆突然問:「你們知道學生退宿時,棄置最多是什麼物品嗎?」
思考半晌,我們還摸不着頭腦,Dicky終於開估:「是衣架!在剛過去的暑假,我們收集了成千個衣架!而且只是來自五間宿舍,還未計其他宿舍呢!」隨即指指舖門口那座地架,掛滿上百個衣架。這些全是早前與「免廢讀中大」合辦退宿回收,拯救回來的新淨物品之一,還不計那一堆刀叉筷子杯碟碗煲枱燈(下刪千件物品……)。
時分券 = 時間就是「金錢」
環顧這間小室,除了門口那堆觸目的衣架外,靠牆還有幾個層架,分別放了一些食具、膠水樽、榨汁機。我們隨手拿起一個食物膠盒,再看看下方貼着的標籤,寫上一個「5」字。
啊!果然是為服務學生的合作社,這裏的貨品很便宜啊——難道就是以廉宜的售價來讓資源流動?
「那是時分值,並不是價錢呢!合作社的運作,基本上極少用到錢。」寳笑着解釋。
原來,「角樂」試行一種另類的經濟模式,他們擺脫「交易=金錢流動」的思想枷鎖,以「山城時分」作為專屬「貨幣」,以勞動時間的價值來取代金錢。
Dicky說:「我們會想,清潔工人和公司總裁的薪水,是否需要相差幾百、幾千倍呢﹖」他一語道出,在香港這個知識型社會,有一種不平等的勞動價值——專業人士就享有高工資,而低技術或出賣勞力者,就往往被剝削褔利,甚至動輒剋扣人工。
因此他們希望盡量做到人人平等,每個人在「角樂」的勞動價值,是來自他服務「角樂」的時數。基本上,每人勞動一個小時就有60時分,即是1分鐘1時分,是名正言順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勞動不一定指做苦工;在這裏,社員可以透過在「角樂」教興趣班、出任店員或捐贈二手物資等獲取時分;相反參加活動和換取物資,就扣取時分。
寳說:「我們確定時分價值時,不只想衡量、認同同學的勞動價值,更希望大家可以多使用時分,不要像錢銀般儲起來,那資源才有更多的流動呢!」因此,他們曾把貨品、參加活動所需的「時分」調低,刺激大家「購物消費」,例如一件T-shirt曾釐定為60時分,現已調低至30時分。
「但與此同時,同學捐一件T-shirt可得10時分,換走一件卻要付30時分。」她續指。
那當中的20時分是他們「落隔」了嗎?
「那是我們店員的『工資』,要知道他們需要花時間和勞力,去整理和清潔物資呢!」原來我們一直以為平等的事情,卻不知道其實背後有人犧性了;這些經過仔細考慮的標價,正正提醒同學消費時勿忘勞動者的付出。
不過話說回來,時分要左計右計,在交易時不會很麻煩和複雜嗎?
身為「角樂」唯一的I.T.人Dicky就動動腦筋,應用自己本科所學,特別為「山城時分」編寫一個記錄社員時分數量的網上平台,每位社員只需要拍拍智能學生證,時分餘額和交易便一目了然,易明易用。
他們更為時分制度設立一間獨立的「銀行」,它彷如一間真實的銀行,負責監控時分流通情況、穩定時分價值,免得發出過多時分,令時份眨值,引致「通脹」;當有新會員加入,銀行更有「借分」制度。
這銀行的另一特色是奉行「公有利息制」。簡言之,即是這銀行就像真正的銀行,同樣會有利息;但這銀行卻不會儲起任何利息(時分),而是把它們平均回饋社員的口袋。所以,它可說是一間「無錢的銀行」。
聽着聽着,我們不禁讚嘆眼前這羣學生如此認真設計這種社區交易模式,並能夠簡單應用。假若這些概念和系統應用在其他大專院校的話,不單讓更多學生受惠,也讓社區經濟更廣為人知;或許有天,香港會愈來愈多社區實踐社區經濟。
每位同學 = 合作社的每個領袖
別以為「角樂」看起來很有規模,似成立已久;其實由上年正式籌組到今天,還不到一年。
由去年借用其他Soc房(學會專用房)開始,到9月初接收由校方批出的空置地舖作為基地;而9位核心社員開荒設定合作社大小事務,到今天已招收近三百名社員。
這個「角樂」很年輕,但它成長得很快。
Dicky回憶組社初期,坦言過程十分艱辛。「校方會懷疑我們是否能力接管這個地舖,又要跟不同校內部門談我們的想法。最後校方把空間交給學生會,辦了個類似招標的活動,於是我們要交上使用這空間的計劃書……」
過程曲折迂回,在我們聽得快要昏睡之時,他還補充:「另外,因為我們很想聽每個同學的想法,早期分工或訂立貨品的時分價格等,都由社員共同制定。但往往每次開會至少花上五、六小時,有永遠開不完會的感覺,真的很辛苦啊……」這種緩慢的討論實在磨人,他們也惟有不斷反思,邊做邊修正。
「現時『角樂』大約每月舉行一次集思會,只要同學有念頭想實踐的話,都可在會上提出討論,而實行的主導權是在所有同學手中。就算是一位店員,他當值時也就是店內的最高決策人。」寳笑說,雖然自己是合作社「老臣子」,實情是一名「打雜」。
「我們(老臣子)9個人就只得9個腦。這個地方屬於踏進舖內的每一位,它的成長需要大家互相成為夥伴和支援者。」就像烏托邦,這裏提倡人人平等,沒有一個人是獨大的。
寳說,這裏人人都有貢獻:「每個同學都有不同的經驗,關注不同的議題。有同學關注資源循環,有多年退宿回收的經驗,就集中處理二手物的業務;在共購較有經驗的同學則從零售着手,思考如何在交易上促進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連結;也有同學專門研究社區經濟。至於社區貨幣系統,而Dicky是一人I.T.組,哈哈!」
「我們希望這個地方是屬於每一個人。」他們在訪問中重覆這句話好幾次。
山城角樂 = 尋找自我發揮的快樂
當下的「角樂」羣體愈做愈大,早前在面書專頁更出文招兵買馬,貼文招募店員、I.T人、活動搞手。但那邊廂,Dicky和寳就算畢業在即,仍然為「角樂」大小事東奔西走。
「合作社不同一般學會,我們沒有莊期,大家可以選擇自己適合的形式一直參與下去。」Dicky說,早前就有美術系畢業生,暑假回來辦漫畫繪畫課。而Dicky更把那個自己一手一腳編寫的「山城時分」程式系統,整理為自己的學士畢業習作(FYP);寳則想給「角樂」留下記錄,現正着手書寫「角樂」作為畢業論文內容。
寳續說:「也曾有一位懂瑜伽的同學來開課教授簡單的拉筋動作。要知道在外面教瑜伽是要有教練牌的,但我們相信不一定要有牌才代表有能力。」不在乎各人的能力多少,只在乎是否願意為營造社區而出力。
訪問尾聲,兩位新社員靦腆地推門走進舖內,跟寳和Dicky打招呼後,自動自覺到散落着二手物品的凌亂角落賣力——既細心整理可循環再用的資源,也慢慢探索能自我發揮的專屬角「樂」……這個隱藏在山裏的合作社,不單是一個另類社區經濟的試驗場,看來更是同學們身體力行,把平等、資源共享和社區凝聚這些理念,不再紙上談兵,實踐到社區的觸發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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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by Bobo
Edit by Dydy + Gi
Photos by Andy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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