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跟張超雄(讀〈看見弱勢羣體的「社區」需要)傾過後,我們回到山上,尋找可以為我們穿針引線的人,讓我們更多了解山中人的需要。於是我們找了這間特別的教會⋯⋯

「到底我們是共融,還是共存呢?」

在進行亞公角山的社區實驗,這問題常常浮現。「到底我們是共融,還是共存呢?共融是我們能彼此一同生活,嘗試互相了解;共存是我們身處同一個地方,卻最好不相往來。有時,我會想問,香港現在的復康概念,是前者,還是後者?」宣道會方舟之家傳道人彭漢明(Max)說。那是一間以「傷健共融」為初衷的教會。

他提出這疑問,不是憤怒,而是不解。近十年,社會大眾對於殘障人士的歧視已減了不少,但政府的復康政策,卻有走「回頭路」的趨勢。「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幾年政府都是建那種大型綜合服務式(complex)的院舍,而不是把院舍放在社區之內。」

「大家日常愈少接觸殘障人士,就愈覺得不需要接觸,也不懂跟他們接觸。」他說。

 

DSC_2576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方舟之家是在亞公角山上的教會,星期一至六,是比較難察覺它的所在,因為它隱身在突破青年村。只有在星期天早上,看見一架接一架的復康巴排隊進入青年村,傷健朋友彼此協助進入禮堂崇拜,才發現原來這偏僻的山頭上,有一間教會正在做心靈關顧和社區營造的工作。

怎樣才是傷健共融的教會工作?

「我們是朝桁晚拆的社區教會呢。」Max笑說。方舟之家在1996年成立,最初是突破青年村和沙田宣道會的兩年實驗計劃,希望連結這個山頭上的院友,也試辦一間傷健共融的教會。「雖然只是實驗計劃,青年村的建築師卻早已安排好一切無障礙設施。我們大門有斜台,有兩個傷殘洗手間等等,一切都已經預備好。」

村內的小教堂,白色圓型設計,所有椅子都可以搬動,方便讓輪椅進出。方舟之家大約有60名有特殊需要的會友,加上約40名健全朋友。星期天的崇拜,坐輪椅的朋友們都被安排坐到中央前座,健全朋友坐兩旁,中間保持一條寬闊的通道,讓坐輪椅的、行走的,全都能自由上前講見証或是上洗手間等等。

「我們的教堂連講台那一級也沒有,」Max說,「若有天有位坐輪椅的朋友來講道,我們也已經準備好。」

Max在方舟之家工作接近五年,主要服事亞公角山和鄰近沙田、馬鞍山區的傷殘朋友。「我未做傳道人之前,在院舍做了差不多十年,由前線做到管理,所以對院友們的生活型態比較明白。」做一間共融教會的傳道人,除了一般牧養工作、行政事務,處理最多的是醫院探訪和白事。「他們的生命歷程比我們要短,這也是在所難免。有些朋友本身是孤兒,我們都會為他安排好一切身後事。」

其次,想不到,就是安排交通接送。每星期的崇拜聚會,教會要安排至少6部復康巴,走10轉車,接送院友。因為香港復康會供應的復康巴,經常供不應求,所以Max必須一年前就先預約。

「我們這條山路很斜,推輪椅也很危險,所以即使是對面慈氏護養院,或是山頂的怡欣山莊院友,我們也必須安排復康巴接送。因為怕book不到車,我們一定要一年前就決定每星期的行程。book了車,就不能隨便改期。」

DSC_2557

 

沒有交通,就沒有社區生活

院友們行動不便,出門都是大事。縱是如此,他們仍相當積極參與方舟之家的崇拜,因為它近乎是這山上唯一的社區活動。

「我們這個復康社區,沒什麼公共設施,加上交通不便,院友平常很難與外界聯繫,更不用說有什麼社區生活。」當然,這山頭上的院友,有不同程度的身體狀況,不是人人也可以和需要自行外出。但就算你經過評估,院舍批准你可以出外,都不是輕易能做到。

「我們接觸許多行動不便的會友、院友,這裏最嚴重的問題是交通。一班需要康復的院友,是需要投入社區裏面,才可以有復康進展。但這裏連一架低地台巴士也沒有。只有2條復康巴循環線,大約1.5小時一班,車上只有4個位,尾班車大約是5:30pm。有這麼多限制,院友想出下街、剪下髮,或者去超市買東西,過點平常的街坊生活也不容易啊。」

就算是要去提款機提款,交院費雜費,他們最近要到山腳的沙田醫院。「但他們沒可能自己碌輪椅下去啊,還是要等復康巴。」因為交通如此不便,Max和同事們除了星期天的崇拜,平常都是提供「到會」服務,主動去不同院舍探訪院友。「其他教會都會要求會眾:你哋幾時幾點番來教會啦!但我們不可以這樣啊。」他笑說,「我們座落在此,就要學習做流動教會了。」

不過,這山頭的交通,只是依賴一條綠色小巴線67k,每15至30分鐘不定時出現,其他義工朋友想來幫忙做探訪,有時也很困難。「走了一班車,就動不動要遲半小時,大家也很難為。」他再苦笑。

這山上的社區設施不足,交通配套卻又不便;院友難出去,義工難入來。Max認為對於院友復康並不是好事。

「一個人,並不是只需要起居飲食的照顧,青山綠水的環境。他們需要與社區和社會連結,去玩、去娛樂、去買嘢、去覆診,但這個山頭連接收電話訊號都有限制的,這不是太困難了嗎?」

復康者需要的不止是起居照顧

患病者和身體有殘障的朋友們,能有一個清靜的地方休養居住,固然是一件美事。但如果只把他們放在山上,卻沒有安排適當的社區規劃,令他們與外界難以聯繫,卻又是另一個阻礙。「我常常想,如果交通安排暫時未能解決,那其他公共服務,是不是可以如我們的教會一樣,用『到會』的方式來這山上呢?例如流動圖書館?流動中醫診療?」

如果我們的復康目標是共融,我們要思考的就不僅是為他們提供一個居所,而是盡力讓他們融入我們中間。「許多人會認為自己不懂得與傷殘人士相處,不懂得讓他們在社區活得自在,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好了。但其實那是因為他們接觸得少。少接觸,就不懂接觸,甚至覺得不用去跟他們接觸。」

「但就像突破青年村飯堂的工友們,即使我們的會友說話能力不好,收銀的工友也已經懂得和他們溝通,幫他們落單叫早餐。對於健全朋友們,這是需要時間而已。」Max說,「而院友們,是需要一個和社區連結的機會。這件事,可能只是一條低地台巴士線就可以改善了。」

「聖經裏面都說,人與人之間總是有好多幅牆,我們要一步步把它們拆下來。身體的殘障只是其中一幅罷了。其實你想像一下,自己也有可能要面對他們的情況。某天我可能會破了腿,也要坐輪椅,也會成為傷殘人士。如果某天是這樣子,教會說他們不懂得照顧你,請你去山上的方舟之家吧。那你的感受如何?」

這套觀念不僅是教會,是整個社會的復康政策都似乎有這個思維。把有特殊需要的朋友們交給社福機構,把他們理所當然留在偏遠的地方。

「或許,這也是梁特首講的『土地問題』。但我覺得最終這仍是mindset的分別:到底我們追求的,是共融,還是共存?」他再問。

 

(續看下一章:南哥和平哥:我們不想只在院舍裏做宅男

Photo by Andy Wong

Text by Dydy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亞公角山社區實驗]
(一)源起:亞公角山路在哪裏?

(二)張超雄:看見弱勢羣體的「社區」需要

(三)方舟之家:建立真正的傷健共融社區

(四)南哥和平哥:我們不想只在院舍裏做宅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