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試新事物、做一份新工作或開始新生活方式，從來都是知易行難。難在我們只看見自己的各樣限制，恐懼改變，不想面對不可預知的變數。

摩菲亞（Moavia），一位患上先天性肌肉萎縮症的巴基斯坦裔少年，因為喜歡繪畫，希望可以出版自己的繪本。可是，要把創作集結成書，再放到書店賣，很難；而身為一位弱能人士，四肢難以活動自如，起居飲食都要他人幫助，加上仍是在學少年，要自資出書，更似是異想天開。

但他選擇迎難而上，捉緊對繪畫的熱情，克服身體障礙，堅持創作。同時，他背後有一羣支持他創作的老師和協助出版銷售的組織，大家不單沒有被各樣小困難嚇倒，反而各司其職，嘗試尋找身邊可用資源。

一個少年人的目標，成為契機，串連起老師、出版社共同協作，成就新嘗試。《我從鯊魚口中長大了》在去年10月出版，是摩菲亞第一本繪本作品。書內一字一畫，不單展示了他的心血，也正在連結更多人，一同拓闊弱勢社羣的疆界－－讓他們的才能展現，讓他們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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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不可能的目標

摩菲亞在3歲時，隨家人由巴基斯坦來香港定居，後來因為確診患上肌肉萎縮症，自小一開始入讀專為身體弱能學童而設的學校（香港紅十字會瑪嘉烈戴麟趾學校），現在他已是一名中五學生。

他的老師譚蘊華說：「摩菲亞雖然四肢不好，但他很聰明，以前他應考中文試卷時，遇到不會寫的字或作句，會抄試題文章的字詞用（笑），而他在小三、四開始已經很喜歡畫畫。」她輕拍摩菲亞的手臂，問他還記得以前過什麼畫。摩菲亞以清晰的廣東話、帶着一點靦腆說：「是一幅畫了四隻天鵝的畫，是天鵝媽媽正帶着孩子去游泳。」

雖然摩菲亞的身體機能慢慢退化，現在只剩下雙手和頭可郁動，生活要依賴輪椅代步和需要他人照顧，可是他對繪畫的熱情一直沒有減退，又喜歡作文寫故事，希望可以出書宣揚積極的生活態度。

上年暑假，譚老師看到一個以「克服恐懼」為主題的繪本比賽，就鼓勵他參加。

他用了一個月時間構思一個名為《我從鯊魚口中長大了》的故事：從前，有一隻叫小智的小馬，原本生活在父母的保護下，很少獨力面對和解決困難。但因為牠的父母日漸年老，小智必須接手經營父母的動物學校。有天，一條魚媽媽帶着小魚來，希望小智安排老師教小魚游水。小智很苦惱，迫不得已只能求教鯊魚，但鯊魚竟然要求小智幫牠擦牙作回報……

一人出書，眾人的新嘗試

這本鼓勵人抱有勇氣迎向挑戰的故事書，摩菲亞堅持親手用油粉彩繪插圖，寫上文字和對白。但可惜趕不及在截稿前完成所有畫作，最後以純文本故事參賽。

「摩菲亞最後沒有獲獎，但我和其他老師看到他的原稿，感到他很用心創作，不想浪費他的作品，就開始想法子替他出書。」譚老師說。這個克服恐懼的故事，似乎先觸動了一眾老師們。

他們組成名為「圓夢小隊」的即時通訊羣組，在工餘時交換出版的資訊。「我們只是老師，不了解書本發行、賣書銷售這些事，也沒有渠道去找懂得相關工作、程序的人。」於是大家集中尋找有沒有一些出書的資助計劃、比賽、獎學金等等，希望遇到對的人，找到出路。

當老師在做新事，摩菲亞也沒有閒着，積極學習新技術。

一直以來，摩菲亞都是親手一筆一畫為圖書塗上油粉彩，但因為手部肌肉不靈活，難以操控筆捍，每次為圖上色，都事倍功半。於是，他跟學校的前任校長學電腦繪圖，減輕上色的工序。現在，摩菲亞作畫先以鉛筆起稿，再把手稿掃描成電腦檔案，以滑鼠代替畫筆上色。若只計算用電腦創作的部份，他平均用半小時可以完成一幅畫。這樣摩菲亞可以繼續努力創作，亦貼合到他能力的需要。

現時出版的《我從鯊魚口中長大了》，共有24張圖文畫，全都是他用電腦繪圖的成果。老師們摩菲亞把作品投稿到展能藝術比賽，雖獲優異奬，但只有冠軍才能出書。

那豈不是要落空了？「直至我們找到一個資助計劃，摩菲亞的條件符合參加資格，我們就試試替他報名。」這計劃叫「今生不做機械人」（由籽識教育主辦），是一個鼓勵及支持大家實踐夢想的資助計劃，由2014年至今已舉行三屆。每年都以「不設框架、不設限制、不論規模」為原則，評審團會揀選10個計劃提案，為每個計劃提供定額資助港幣1萬元。

坐在摩菲亞另一邊，計劃創辦人王仲傑（阿Kit）說：「當摩菲亞去到第二回遴選，我跟他面談時，他說了一句話我很深刻。他說：『我不是來賣可憐，我是要出書。』」

這一本有志氣有市場的繪本

阿Kit被摩菲亞的志氣感動，加上他寫的故事言簡意賅，描繪少年人要長大，戰戰兢兢承擔挑戰和責任時的心情，其中不乏描述到朋友的支持、突破自我的限制和自強自立的價值觀。

「無論是對看故事的兒童或家長，都是一個很重要的訊息。」加上繪本用色豐富，阿Kit 認為絕對有讀者、有市場。「摩菲亞身邊，有不少支持他出書的人，可是他們未必知道可以怎樣做。我本身有做自資出版公司的，心中早已決定，即使他最後不能勝出比賽，我有一些資源和人脈的聯繫，是可以嘗試助他出書的。」比賽有輸贏，但這無阻阿Kit會否伸出援手。

「粗略來說，要出版一千本如這本厚度和紙質的書，成本約需要2至3萬元。」摩菲亞最後獲得計劃資助1萬元，並透過網上眾籌1萬元，合共2萬，「他的繪本每一頁都是原圖直接輸出，減省了排版設計的成本，所以2萬已經足夠出書了。」阿Kit補充。

10月出版已來，這本完全香港製造的小書，如阿Kit所想，銷情不俗。「繪本在各大連鎖書局都有售，也有團體找我們訂購。在推出兩個月後，銷情是理想的，已賣出近五百本，我們有信心這批書能夠回本。」

一次出版，引發更多的創作能量

「摩菲亞以前很怕羞、不多說話。」出書後，譚老師陪摩菲亞周圍去宣傳繪本，到社區書節擺書攤、搞繪本分享會，愈來愈多傳媒訪問。他不斷練習跟陌生人分享自己的作品，漸漸變得愈來愈開朗，樂於表達自己的想法。

「最近，他與一位同樣是身體弱能的同學到一間學校做分享，整個過程近20分鐘，他倆自行完成整個分享，我全程在台下觀看。這是摩菲亞第一次不用我在旁協助他做分享。」語畢，譚老師又拍拍摩菲亞的手臂。

摩菲亞面向譚老師說：「唔該，可唔可以托一托我手？」老師就輕輕扶正他的手。

摩菲亞因為肌肉萎縮症，要經常托他人幫助轉換姿勢，以減輕肌肉承受身體重量的痛楚。這次訪問，他已維持同一個坐姿一段時間，面上漸漸露出一點倦意。想到他要白天上學、晚上畫畫，周末或假日又要跑出書活動、接受訪問。對一個健全的人來說，這樣的日程已經有足夠忙碌，更何況對摩菲亞？

「但他很喜歡做這些事啊。」譚老師笑着，「他說過以前呆在家很悶，如果他真的想出街，也要等爸爸晚上回家才可以。」

能繼續畫畫，就會繼續畫，是嗎？我問。

摩菲亞笑了，說是。他的第二本繪本，名為《超能英雄之人間望遠鏡》，預計2017年4月可以推出。阿Kit說：「我們會把第一本繪本的收益直接用來出版第二本繪本。」這樣就可以持續出書，即使要再找資金來源，也只是補貼的形式，不用由零開始再累積資金。

摩菲亞說：「聖誕前我在畫聖誕卡，現在要為一個展覽活動，畫一張海報。」譚老師補充，他之後還要以「大愛」為題，替香港醫護聯盟創作一幅拼圖，用來拍賣籌款。

出版繪本讓更多人看到摩菲亞的創作，為他帶來機會；但更高興更重要的，是讀者的回饋，正滋養他繼續創作，拚發更大的藝術能量。

譚老師接着說：「他正在創作自己第三本作品。根據過去兩本的經驗，我覺得這次他應該可以100%自行創作，我不會特別再指導什麼了。但我會叫他多看書和不同的文章，因為他創作的內容可以更深入了。」

由圓夢到賦權　由繪本到無限可能

譚老師一直伴隨摩菲亞創作，看着他完成了許多人以為不可能的目標。譚老師是既被鼓舞，也十分感慨。「我希望自己陪他行一段路，將來他能自己在社會生存。」她與身體弱能學童有多年的相處經歷，深深感受到他們被社會限制了出路。

「他們只是身體不便，但智力其實跟我們健全的一樣，才能也一樣有人欣賞的。他們不是大家所指的『弱能』，而是『另類天賦』。但現實是，他們未來的出路不是庇護工場、日間展能中心，就是去職業訓練局。」她在外國旅行，曾看到有些咖啡小店，售賣由弱能人士創作的產品，或展出他們的美術創作，作品都很賞心悅目。

「我們的學生在小時候已經開始病發，他們未必經歷過很多『成功』經驗，就要接受身體退化的現實。」所謂「成功」是讓他們有機會，回應心裏面的聲音，發揮自己的才能，付出努力。這不僅是圓夢，是賦權（empowerment），讓他們被尊重被看見。

「我們能否協助他們製造一些成功的經驗，替他們想想不同的出路呢？」這是譚老師對社會的疑問，也是她對自己的提醒。

在摩菲亞出版第一本繪本後，譚老師和「圓夢小隊」繼續馬不停蹄，不斷有新的夢想在蘊釀。「有學生見到摩菲亞出到書，會開始想想自己喜歡什麼、想做什麼，他們會走過來跟我們說。有一位巴基斯坦裔的女生說，她想用毛筆學寫中文字，而我這學年就開始教她寫了。」

如果我們也能連結起來，成為不同的「圓夢小隊」，互相支援，這個城市會有更多創作的力量，更多美麗和多元的作品嗎？換個角度，我們會不會也有更多不同的平台去發揮自己的才能，不被各樣限制嚇怕，能勇敢地克服恐懼，成就更多可能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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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by Bobo
Edit by  Dydy
Photo by A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