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我們第一次到德昌閣仔做訪問,聽老闆麒麟球開一個自由定價空間的故事。
(請看:德昌里三號:一個人搞的社區中心?

訪問用了兩個多小時,在我們不斷傾不斷笑之間,我記得房間的一個角落,有一位很有型的女生,全程低頭在畫畫。她背後的泥水牆,畫上了一朵粉筆禪繞花,很繽紛很艷麗。

她是德昌閣仔的「同屋主」,名字叫大狗,是一位剛起步的手刺紋身師。2015年7月,她選擇進駐這個社區空間,全時間開始投入紋身工作。

麒麟球仍然記得遇上她的那天,「大熱天時,她坐在垃圾桶旁邊寫生,好辛苦,我就叫她入來坐下,飲杯咖啡囉。後來傾偈,知道她的夢想,就諗:好呀,有夢想就應該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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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我們談過空間的故事。

這回,我們記錄一個空間,如何讓一位青年藝術家開始她的「一小步」。

如果,我們的社區,有更多這些共享的空間,讓青年朋友可以專心探索自己的能力、專長,我們的城市會變得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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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大狗,是一位手刺紋身師。

手刺紋身,不是「首次」紋身啦。(笑)

我用人手,一針一針在客人的皮膚上刺上墨水,那種質感和用紋身槍的效果很不同。例如要劃一條直線,紋身槍劃一下就得,但我要用人手刺100個密集的細點,連成一線。

我好中意這種手工的感覺,是的,我也會起草稿,但用人手刺一定不會完美,條直線不會是最直,有時會點多一點。我不認為那是「做衰咗」,反而是手工的特色——一丁一點的小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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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碰碰 一路行一路找出路

我今年廿四歲,由兆基創意書院畢業到而家,做過好多不同的工作。我做過時裝店售貨員,在《新報》當過一年攝影記者,之後又全職做手作人,用麻繩織手繩。

我一向都知道自己好中意做手作,最瘋狂的時候試過兩個通宵沒有睡覺趕起三十幾條手繩,做到手指頭都爛。但我不介意,因為我set了一個目標,一日之內要做到廿條、三十條,只要見到製成品,我就好開心。

曾經我有兩個月都是靠這些麻繩手繩為生。我好用力向身邊的朋友分享,他們都好支持我,一條手繩賣50元,一人買幾條,一個月都有七、八千元收入。那時我真的好開心,原來我的手作可以養活我——雖然兩個月後就到頂了,要買嘅朋友都買哂,唔會有人再買啦,哈哈。當時我已經辭了攝影師的工作,好似站在十字路口:我應該做啲咩呢?

搵了兩三個月,都沒有搵到適合的工作,我表姐就叫我試試跟她去賣吸塵機。

噢,那不是普通的吸塵機,是兩、三萬元一部的那種,要逐家逐戶上門試的。我完成了所有實習,背熟了所有功能,公司都讓我過關了——但我就是死都唔肯出去賣。

我覺得這不是我要做的事情,跟我個心相反,無論我表姐怎推我出去,我還是一部也沒賣過。可能聽起來會好大口氣,但我到現在都覺得,如果我要做,是做到的。

只是那真的不是我想做,甚至是應該做的事。

不知道,你明白這種心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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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最初喜愛的事 義無反顧地刺下去

好迷惘的時候,我在家裏找回自己的舊畫冊。

啊,原來我在讀書的時候,曾經那麼喜歡畫畫。為什麼畢業後,都沒有再畫呢?

我重新畫起來,畫了三個月,就覺得自己可以一試,做紋身。

你相信吸引力法則嗎?本來我正打算找師傅學紋身槍,剛巧就有朋友告訴我,有一位由紐約來的手刺紋身師在香港搞工作坊喎。我看看戶口,只剩下400元。沒辦法,我相信這是個重要的轉捩點,就唯有籌錢去學。

兩天的工作坊,是5,800元。

師傅沒有教什麼理論,只是直接說:這樣做就錯,那樣做就對。

我們也沒有先用豬皮練習,一刺就刺在自己身上。

是啊,直接刺在自己的腳上,就在這裏(指指腳上的紋身)。我跟師傅的指示,回家刺,刺了5小時,骨頭都硬了。驚?唔驚!我預咗嘛。痛啊,但這是必然的。如果自己不先試過被刺的滋味,又怎會明白客人被我刺的感受?

我是有決心和信心的,而且,哈哈,我根本什麼都無,nothing to lose,點解不放手盡力一試呢?

我成日覺得,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一件新事,沒有這份豁出去的態度,是不能成事的。我沒說是一定成功,但沒有這個態度,可能是連最初的目標也沒辦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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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垃圾筒旁畫畫 到進駐工作室

好啦,說到哪兒呢?呀,德昌閣仔!為什麼我會成為同屋主呢?

大約是在我決定要做紋身師前後,德昌里的蘇波榮(另一間自由定價食堂)搞地攤,我其實一個人都不認識,就決定去擺檔湊熱鬧。原來那個地攤是很自由的,只要你鋪塊布在地下,自己做自己嘢就得。我又沒什麼東西可賣,就索性拿畫布去天橋底的垃圾筒旁畫畫。

那是去年夏天,好熱,我不斷流汗,不斷畫。AK(即德昌里三號和閣仔的老闆麒麟球)行過幾次,也會來看看我的檔,我準備走的時候,他說:「你這麼熱,不如入來舖頭飲杯咖啡啦。」於是,我就去店裏面坐坐。然後又說:「你畫畫幾好喎,不如畫下我幅牆啦。」又試過有報紙訪問他,他找我來做食客,又叫記者訪問我。

就是這樣,慢慢結緣。後來他租下了德昌閣仔這個地方,想找人用;我又剛剛開始練習做紋身,想找一個工作室,我就開始進駐這裏了。

AK基本上是不收我租,但如果有客Book 枱食飯,我就要幫手招呼、洗碗。當我有紋身或繪圖工作,才需要把收入的兩成交租。所以也算是很有彈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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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享的閣仔 共建的歸屬感

老實說,剛入來「工作」的時候,其實也不是特別開心。

因為沒有歸屬感。

我有工作才回來做,做完立刻走。AK都叫我多啲回來,要有點人氣嘛。

但明明我是想做紋身、想畫畫,點解我要去洗碗?你知嗎,我在紋身之前要諗圖,又要同客人溝通,好多嘢搞,真係無時間。我而家仲要拍埋拖,好忙喎。(笑)

不過,我慢慢明白,我同這個「閣仔」的關係:當「閣仔」運作得到,我才可以一同運作下去。我唔會形容我、AK、Aikery(另一位駐場打金師)是「租客」這麼簡單,我們是「同屋主」,大家都需要這個空間,就要自動自覺負起責任。地下有垃圾咪執囉,無水飲咪煲囉。

我開始慢慢在這個角落放自己的必需品,有自己的一個「竇」,就可以長時間留在這裏工作。當在「閣仔」工作多一點,就發現這個空間好神奇,我可以每天遇上不同的人。嗯,這應該是我最中意「閣仔」的地方——在這裏我可以識到好多不同的人。可能是幫襯AK食飯的客人,可能是Aikery教打金的學生,又可能是上來看二手衫的人。

試過有一次,有兩個男仔在夜晚差不多12點打來,問我們有沒有開。我那時都差不多要回家了,但他們說,自己是由馬鞍山出來,好想來這個閣仔看看。咁我咪等囉。結果一傾之下,就傾了個多小時,好多有趣的共同話題,差不多2點才回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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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一搏 共同向前跑的人

其實,我都有考慮搬出去,自立門戶的。而紋身工作本質上,是在家也可以做的。我有時行返屋企,看到那種在路口有圓角的唐樓,會想像希望我最終的工作室是在這種唐樓單位,有一排窗。不過,我現在收入仍不是很穩定,要搬出去一來好勉強,二來,我真的很喜歡這裏,可以讓我認識好多不同的人。

好多人以為做手作人或者藝術工作者,自己一個人就得,或者自己一個人最開心。但其實我們也需要羣體。

不一定是要怎樣可以有技術交流,而是一些共同努力的伙伴。老土嗎?哈哈。但當你的創作或者工作遇上阻滯,見到其他人仍在堅持,你就不想,或者是不敢放棄。

Aikery 都快要搬走了,她正在慢慢累積經驗,需要一個空間再大一點的工作室;閣仔這裏會再次招募有心全身投入手作或藝術工作的朋友,睇下大家夾唔夾囉。(笑)

我嘛?我而家好勤力啊,好多時間在諗圖,做手刺紋身,仲自學緊紋身槍。我諗住閉關練槍半年,又向紋身師朋友偷下師囉。

其實我諗,好多好似我一樣的後生,都是需要一個空間和一些機會,搵到自己心裏面想做的事,放手去衝,專注地做,自然會跑的了。

我是這樣相信的。

Text by Dy

Transcript by 士芒

Photo by Andy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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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德昌里三號:一個人搞的社區中心?

 

《少年啟蒙記》
急急子:拾回成為大人的記憶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