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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昌里三號,其實是什麼呢?即使是老闆麒麟球(這是老闆的名號),一時三刻也沒法說得好清楚。

是一間自由訂價咖啡廳嗎?
「唔,我是會沖咖啡給人喝沒錯,但又不一定會沖。」

是一間自由訂價餐廳?
「我是會煮東西給人吃,但,又不一定會煮。」

是一個自由工作室?是一個二手衣服交換場?
「唔……好像全部也是,又好像不是。是一個人搞的……唔…… 社區…… 」

社區中心嗎?
「幾好幾好!就是社區中心!」

但社區中心會搞活動、有康樂棋,有社工。
這裏都沒有。

這裏有的,或許,是自由和豁然。

「我個名『麒麟球』,就是『求 _ 其』倒過來說。」麒麟球說,「香港人,有時就是太過緊張、太計住計住;我想提醒自己又提醒大家,放鬆啲啦,做番自己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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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昌里是一條堀頭巷,而德昌里三號,就是一個黑色門面的地舖。若不細心留意,很容易錯過這間被媒體稱為香港版「深夜食堂」的自由定價小餐館。「深夜食堂嘛……如果有人預約,我都會開的。有次有幾個人,約了晚上11點才來吃飯,吃完後一直在店內傾偈,我聽下聽下,差不多凌晨4點先打佯。」

麒麟球常說,自己其實不懂烹飪。2015年2月開始租這個地方,也沒想過會變成一個社區食堂。但一步又步,他試下試下,就走到現在。

「最初租這個地舖,只是想有個空間,可以讓人得閒來喝喝咖啡,傾下偈。」你似乎好喜歡沖咖啡?「係呀,我中意飲咖啡。對好多香港人來說,飲咖啡就代表去大財團、連鎖店叫一杯好貴的咖啡,然後影相打咭放上網。但我去旅行時,發現在其他咖啡文化濃厚的地方,咖啡是要慢慢嘆、邊飲邊傾偈的。我想在香港,有一個空間讓人可以抖下、休息下。」(編按:上水也有另一個這樣的空間

後來客人說想吃點簡餐,麒麟球就試着做沙律、多士;再後來大家說要吃晚飯,他又研究餐單,有湯、有前菜、主食,很華麗的私房菜。麒麟球會告訴客人用了多少錢買材料,然後再由客人自由定價,享受一頓盛宴。「其實我都唔係好識㗎,都係做吓學吓囉。」他一臉泰然,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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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港豬開始的覺醒之旅

麒麟球並不是天生就如此泰然輕鬆的,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社區空間的營運者。「我本來是一隻港豬,」他說,「一隻不問政治的港豬。」

他是一間多媒體公司的老闆,會接印刷、拍攝和活動籌劃的工作。「叫做『Corporate Information Solution』囉,總之個客想做推廣,就想辦法幫他做。」

「我有自己公司,是商人 —— 商人是永遠都不會和政府作對的,乖乖交足稅呀,唔出聲呀。覺得個世界好,自己就好。」2014年,佔領運動由金鐘擴展到旺角,麒麟球第一次走落街頭,去聽社運人士的聲音。「是那些強烈的佔中畫面叫我覺醒。」

是佔領讓你明白民主、社區的重要?他笑笑,說:「我們返工之嘛,邊會明咁多嘢呀。好多是是非非、理念什麼的,點搞得清楚。但總之一句,你打啲?仔就唔啱啦。他們有幾壞都無需要打呀,用法律去制衡囉。突然覺得,點解香港會變成咁?本來好自由,全亞洲最勁的城市 —— 可能自己中意香港啦,成日覺得自己勁啲 —— 我哋又識諗、轉數快,又醒,應該是一個很繁榮、好好的城市。」

「突然醒覺,我哋呢一輩,讀完書好耐,出來工作好一段日子的人,原來咩都唔知,反而要班後生去頂。咁下一代點算?這樣的環境、租金、制度,佢哋可以點?這才開始反思,會唔會為個社會做啲嘢,又唔會太辛苦 —— 因為我又唔係真係好捱得。」他一口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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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一層樓,可以為社區做什麼?

「突然」、「突然」,似乎是一迅間的覺悟,帶來的卻可以很徹底的改變。

佔旺期間,麒麟球從不同人口中都聽過油麻地這個社區,還保留許多特色,也凝聚了一班在社會運動走得很前的人,於是就開始了解這個地方。「我以前是灣仔街坊,我好中意舊區的。哈,我住的地方就是現在的『囍歡里』(即利東街)隔離。以前行落街市,好似人人都識,人人都會打招呼,鬼佬又好、阿婆又好都會傾兩句。好啦,到重建開始,搞到烏煙障氣,他們起樓要不斷用水,又搞到啲舊水喉爆晒,咁大家咪走晒囉 —— 淨番啲大陸炒家。」

「我親眼見住一個社區點樣解體,」他說,「就會諗,一個人可以為個社區做什麽呢?德昌里三號就是一個實驗,看一個人可以做到什麼。」

這一個人,做的第一件事,是賣了自己供緊、在灣仔的那層樓。

賣樓,搞社區?會不會太戲劇性?

你無咗層樓喎?「我無咗層樓要供喎!你估差餉、管理費、維修費少呀?」他說,賣樓之後有一筆錢,「德昌里三號」未來兩三年的租金不用太擔心,反而更能夠放手去試。

他的第二件事,是連設計公司都放低了。「我間公司還在的,不過不是以往的規模。而家會揀客來做。一來是沒有空做,二來是去完佔旺之後,會覺得一方面我鬧地產霸權、壟斷,但另一方面我又幫他們做宣傳、賣產品;一方面氹人買嘢,另一方面又同?仔講,係啦,佢哋唔啱啦,咩咩咩。」

「點講呢……好分裂。」他說。

當他把重心移到德昌里三號,似乎就一步一步地看見自己可以做什麼。先是由咖啡室,慢慢轉變為社區的「深夜食堂」,大約半年前,又出現了另一個新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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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聚更多人的德昌閣仔

「其實都是因緣際會的。本來我有時都會在德昌里三號那邊放一些電影、紀錄片,又會有空間給大家做二手衫交換,但那個地舖實在太細。坐三、五、七個人就已經爆滿,所以就會想,不如找多一個大一點的空間吧。」

與此同時,他在一次社區活動來,認識了大狗,夢想是做女紋身師,卻苦無空間做工作室。「大熱天時,她坐在垃圾桶旁邊寫生,好辛苦,我就叫她入來坐下,飲杯咖啡囉。後來傾偈,知道她的夢想,就諗:好呀,有夢想就應該去做。」

剛巧,德昌里三號不遠處一幢唐樓的閣仔放租,麒麟球就索性租下來,命名「德昌閣仔」,不收分文讓大狗在這裏做工作室,兼幫他看門。平時又會把二手衫放在那邊給大家自由交換,電影會也移到這裏舉行。「原本賣樓的舊錢就可以捱到兩、三年,而家租了這邊,就得返一年多貨仔。」他說,「但空間大了,可能性就更多。可以開放出來,讓更多人來吃飯,可以做小型Event,可以放電影,試過有剛出道的音樂人在這裏搞音樂發佈,周末又可以讓人學打銀器,當然也可以讓大狗在這裏做Tattoo workshop。」

德昌閣仔大部分時間,是自由訂價空間。只要是與藝術、社區等有關的活動借場地,麒麟球說也是隨心消費。「試過有義工團體,上來借場學Ukulele,準備之後做社區表演;又試過有Cosplayer上來這裏,一起傾車衫,分發剛買來的布匹。我都無所謂的,求求其其,每人要罐可樂都得啦,隨心啦。」(如果你是包場慶功搞生日派對,那當然是另當別論。)

漸漸,德昌里就凝聚了一班想創作、想試新事物、想為社區做點什麼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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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紋身師大狗在埋頭設計新圖案,後面的貨架放滿其他藝術家、手作人的作品寄賣。

 

為港豬朋友做個示範

「老實講,如果你說我是『社區食堂』,又好像不是 —— 這附近的老街坊、婆婆公公,會喜歡喝咖啡?會喜歡換二手熱褲?」麒麟球說。

他認為他所做的,只是開放了一個空間,讓這附近的「?仔」可以有個地方,試試做自己想做的事。「特別是做藝術的,香港可以讓他們專心創作的地方實在太少。我所講的『藝術家』,不是平時放假畫兩筆那種,而是每時每刻都在畫,好似她。」整個訪問過程,大狗都在後面的工作枱不停畫畫。

另一件他覺得好重要的事,是透過「德昌里」的故事,讓他身邊的「港豬」朋友知道,這樣生活也是可能的。「我的港豬朋友知道我搞這邊,通常都說:『呢條友係咪黐 _ 線?但佢又好似黐得幾開心喎。』哈哈哈哈……」這幾年面對成本上漲、制度改變、經濟轉差,好多像麒麟球一樣的中小企商人朋友都好大壓力,他們想變,都想為個社會做一些事,但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

「香港人會上街會佔領,但大家一回到工作崗位就不記得自己在遊行時是支持什麼反對什麼的。『你唔做,大把人都會做啦。』他們會說,又會覺得自己一個人可以做到幾多呀,力量太少啦,無意思。但如果,過些日子,他們他們見到我都做到,希望可以推動到他們都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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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衣服貨架,最初是因為拍廣告、出活動,常存有模特兒只穿了一次的戲服,索性拿出來分享。只要你也拿家中的衣物來一換一(質量要夠好,可以過到大狗/麒麟球的一關),就可以拿走喜愛的衣服。

試什麼?

「試下一個人,認認真真為社區做一件事囉,試下自己可以行到幾遠。」

那麼,你一個人的社區實驗,怎樣才算成功了?你想行到幾遠?

「呀,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成功。但我知道,如果一年半之後,我無錢做不了,那就是失敗。而失敗,也不只是因為我不夠叻,可能是香港的人,真的未去到明白社區、開放的意義。」

「但是如果可以走下去,不斷有變化,我希望會有更多人試下,做回自己,為大家找回生活。社會上面比我有能力的人多的是,我們是可以一齊做得到的。如果大家不看輕自己所做的『少少』,香港是不是會有一個新局面呢?我們是不是不用只行商場、食連鎖店;會不會有更多自由定價小店或者交換服務?到時可能我們不再需要依賴貨幣!又或者,最簡單是大家都不用返工到天光先回家。」

好宏大的遠象啊,是嗎?「其實,我自己在其中,不覺得是一個很巨大的轉變。我都只不過是想自己可以做回想做的事,大家都做回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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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女仔,德昌閣仔的新住客,麒麟球從垃圾站檢回來。「成家被人毒死晒,但得佢一個BB無死,好強,所以叫『阿強』。」

 

(全文完)

Text by dy
Photos by Andy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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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Ken Tai:一個人的社區實驗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