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文章刊出後,知道有資料錯誤,再查證後重新修訂了。謝謝各位指正及包容。]
「都係嗰句啦,你耕多兩日田先講啦。」葉子盛在兩小時的訪問裏,說了這話不下3次。
他在1999年開辦「老農田有機農場」(O-Farm),把田地租給有興趣實踐有機耕作的朋友,這15年來,在本地農友中,頗負盛名:因為他出名對農友要求高,說話不留情面。
即使你是租戶,若你種得求其,浪費他和夥計的心血,一樣會罵你 ── 雖未至於狗血淋頭,大概也顏臉無存。
儘管這樣,還是有很多人想跟他學種菜、學耕田。因為他是其中一位最先開辦「永續栽培」(Permaculture)課程的香港人。他亦一直在研究「自然農法」,好多農友也一心希望在他的農田裏一同實踐。
「有啲農友來學種嘢,會同我講:我都有睇過《一根稻草的革命》,我覺得可以咁咁咁。」他笑了笑,「吓?你睇過《一根稻草的革命》就會學識自然農法?咁你咪勁過福岡正信?」
福岡正信,日本的自然農法推廣者,他寫的《一根稻草的革命》,幾乎是自然農友的聖經。而福岡先生他,有農業學博士學位,是生態學專家。哈哈。
「你以為求其喺草地塞棵菜入去就是自然農法?!唉,你侮辱咗福岡正信呀。」
有時,香港人真的很一頭熱,也……有點天真。「都係嗰句啦,你耕多兩日田,種好你棵西蘭花先講啦。」葉子盛老沒好氣地說。
有興趣無技術.有願景無研究
我們這個「有得食.好好食」專題,原意是想訪問本地農產品生產者,希望能讓一般消費者知道更多支持本地生產的渠道,可以買到本地有機菜,嚐到真菜味。若以這個準則來看,我們根本不應該訪問「老農田有機農場」。
因為葉子盛種的菜,只送不賣。
那天,我們走在他的蘿蔔田裏,他高興的說:「一場來到,每人抆幾棵返去食啦。」
他的農場重點生產的,不只是食物、收成,而是技術。
「香港人對於農業的know-how知道得太少,講技術,講知識?我哋遲咗100年先起步。」他說,「這幾年,因為菜園村、馬寶寶,有好多人嘴上說要投入農業,但問題是你連最基本的農業知識都無,又唔好好哋做研究,一味講願景,要綠色、要有機,這樣有用嗎?」
「我們太容易被願景吸引到,但一講到要落手做,就唔會認真研究。」他對於人們只用願景和立場去討論香港農業發展,去反駁政府的農業政策,很不以為然。他覺得大家應該拿出數據、研究才可以比併。
例如政府在《農業政策諮詢文件》中,提出了水耕作為可研究和發展的方向,前天文台台長林超英和許多生態朋友,都說水耕耗費能源、增加碳排放,是加碳之舉,相比在土地耕作,很不環保。
「講真,耕田嘅嘢,林超英真係識條鐵咩?」葉子盛嘆了口氣,「不要誤會,我是很尊重林超英的。他講氣象、天文,我完全不敢反駁,他知識一定豐富過我,我完全拜服。但耕田,佢真係唔識。」
「其實水耕如果與傳統農業(conventional farming)比較,碳排放不一定較高。」好多人以為水耕要長期照太陽燈,但葉子盛說,那其實是誤會。「好多水耕都可以不開燈,或開燈時間極短;至於泵水,水機的耗電量亦很低。」水耕的碳排放量,主要是來自最初的建築成本。但如果基建能長期運作,有好好保養,最終是可以用時間慢慢攤分。那麼水耕採用來自石油的化肥又怎計呢?「傳統農業也是用化肥呀,水耕化肥的浪費率較低,對土地的污染更少啦。」
噢,那麼,你是不是支持發展水耕?
「嗱,又來啦。不是提出相反數據就是相反立場的。我只是想告訴你,用數據是很難說服人水耕是不利的。」他說。「我本身是不buy水耕的,因為發展水耕其實是發展『工業』,最終甚至要輸入所謂的外地專材,對香港本地的農夫和農業,根本沒好處。我concern呢方面多啲囉。」
是gardening,還是farming?
葉子盛說話很鋒利,未必人人喜歡,但若我們想要長遠發展農業,這種冷靜的數據分析,大概是必須的。因為耕作,除了關乎許多與土地的情感結連,最終還是要用時間,建立一套可持續的生態(甚或生產)系統。
「香港9成有機耕作的system都做得唔好。例如他們落過量的有機肥料或未成熟的堆肥、花生麩,令土地鹽化,我見過好多有機農場都有呢個問題。」他說。
「我哋唔可以一聽到有機,就覺得他的方法、system無問題。我哋要一路去研究去反思。做學問就是這樣子,即使你buy 有機耕作都好,咁呢個系統目前有咩問題吖?」
他最反感是,部分農夫會叫人接受他們的有機菜是又小又黃,瓜果又細又醜。「明明你的泥土好了,你的水好了,你的農作物卻比人更差?這怎麼說得過去?產量和品質,是一定要控制的。所以我常說,香港好多農夫都只是在做gardening,不是farming ── 他們種來睇就算。」
對人要求高,對自己要求更高,即使已經開班授徒,葉子盛還是覺得自己離實踐到自然農法很遠很遠 ── 他絕不是在扮謙虛。「Organic farming,或者sustainable farming 其實是一個願景,呢個願景我哋有排都未追到。」
在老農田裏他有自己的農地,是他專屬的實驗場。其中一壢田地,他種了許多棵蕃茄,它們雖還矮,但枝葉青綠茂盛,主莖粗壯,相當健壯。這田上鋪滿了mammoth red clover(中間型紅三葉草),正是嘗試以這種「不除草」的方法,實驗有系統的自然農法。那天天氣乾燥、溫度也不低,我們伸手進苜蓿草堆裏,泥土濕潤剛好。「今年我嘗試用這個方法,看它們彼此如何生長。」他頓了頓,「就算你相信福岡正信,香港和日本的處景也太不同吧!所以還是要繼續研究,要逐個品種試。就算你今年種得好,有時也不代表什麼,可能只是今年你特別好彩,也不能太快作結論。」
他有種大麥、小麥,在不遠處的蕉林,還慢慢試驗建造「食物森林」(Food Forest),把各種果樹、香草、蔬菜有系統地種在一起,使它們互相供應,自然產生有機的種植方法。「最快都要5 – 7年先有少少成果,未做到的事,我不會講太多,因為我知道的還很少。」
農業在GDP以外的價值
葉子盛的爸爸是農戶,把他供上大學以後,沒想到他竟然重回農田,先是到綠田園工作,再開辦自己的有機農場。種了這麼多年,真的不會悶嗎?
「好多人一講農業,就只識講它是primary production,為GDP產值的貢獻,不及secondary或是tertiary。但他們忽略了農業本身可以給人帶來的self-fulfillment,比好多secondary 或tertiary的工種來得要大。」近年台灣正是以這個方向,重新吸引青年人投入鄉郊,保育農地。高雄市政府就推出「型農計劃」,重新包裝年輕農夫的形象。
「台灣經濟不好,好多後生仔日頭打份工,夜晚仲要去夜市擺檔。咁辛苦,都唔夠佢哋喺城市生活。咁不如返鄉下耕田啦?」不用受老闆氣,加上受惠於近年農產品價格上升,他們做農夫的收入,不比一個城市的白領差。「由零開始,把農作物捧在手裏,這個self-fulfillment總比在夜市賣魷魚要好吧?」
他覺得,與其用糧食自給率來叫香港政府思考更長遠的農業政策,不如用「人力資源分配、生命教育、fresh produce、健康城市」這些更好。至少台灣、紐約、東京,都是以這些作為入手點,叫政府支持保育農田。
那政府最迫切,應該處理什麼問題,才可以讓本地農業發展?「至少要訂立農地三級制,將部分高質素農田劃為一級,不可轉作其他用途。而家樓價咁貴,好多人都轉去炒農地了。70、80萬就可以入場,做個地主,20年後或者仲可以發展,買嚟畀個仔都好呀。」
「再係咁落去,我們真係乜田都無。」他說。
Soil 和Dirt 的分別
政府有政府做,但本地農夫也要繼續努力做,因為耕作本來就沒有捷徑。「你先與泥土發生關係吧!我日日都會摸泥土,香港有幾多人有摸過?」他靜了靜,笑笑,說起一個故事:有一次,有一位美國人來租他的田種菜,他於是由零教起,用英文講解耕種的各個基本概念和步驟。
「我一直在用『soil 』來講泥土,他好像不明白的樣子,後來我才發現,他是會用『dirt』來講泥。」
Soil 和 dirt是觀念上的不同,也是情感的表達。「我們要承認,其實大部分人對泥土都無感情,它只是一個生產的載體。」所以眼見我們的土地,一直被劣化,大家都漠不關心,沒有興趣。「如果你真的愛土地,就會保育泥土,多認識它。」
「都係嗰句啦,你耕多兩日田先講啦。」他再說。
text/dydy
photos/ andy wong
「有得食。好好食」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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