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define春天?春天可以是視覺的,經歷了十二月和一月嚴寒至結霜,長極也不大的各種蔬菜,立春前後,回到田地上,突然會發現遍地開花。春天當然也是觸覺的,日間在田工作,終於又出汗了。抽象一點看,春天更是一度力,見諸於在兩三個月乾燥和寒冷的時間後,整塊田突然都長出雜草來了——在田裡,除雜草可以是連根拔起後將附在根上的泥甩淨後放回田邊當覆蓋物,但大規模的話,幾壢地上清理出幾百公斤的雜草是家常便飯。農夫汲汲於將這些有機物堆成堆肥,當然需要擔泥級的力氣,但歸根究底,難道不是太陽的力度及日照的時間,才令雜草瘋狂生長嗎?換個角度看,種過菜的人會知道,任你是神農氏也好,種菜仍然需要花費人力物力,人類能登月能發明原子彈能手機4G5G上網也好,但太陽億萬年來仍舊不費吹灰將雜草源源不絕的送給地球。
立春處於冬至及春分之間,即由全年日照時間最短的一天至白晝夜晚時間均等這段時間的中間,換言之,它並不是太陽運動的一個特定時刻。其重要性的參照並不是天體系統,不是人類能標示太陽在那一天有甚麼獨一無二之處,其重要性的參照是社會、是文明。立春的意義,在於漫長的寒冬開始結束,沒有私心的太陽又重新開始滋養萬物。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流行的理解只涉及其字面意義,這層面與人類活動有關,即是農民每年於春天重新投入生產設定其年度作業計劃。若每年的生產都能有規律地規劃的話,廣義的文化,即品味、偏好、思想、價值觀等才有扎根衍生的機礎。
然而,「計」雖然在於春,但「年」卻不是始於春。對人類社會有意義的起點,並不一定與天體運動的周期的起點重疊。按古天文歷法研究者的張聞玉考據,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已有今天完整的廿四個節氣,而是測定仲春仲夏仲秋仲冬(即今天的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來確定甚麼為之一「年」。而冬至又被認為是整個周期的起始點,因為日照時間長度由冬至開始增加。
換言之,春天不是突如其來的,春天來到之前,必需經歷冬天這漫長的嚴寒,及這嚴寒的逐步隱退。春秋戰國大概是公元前數百年,古人於當時不以宗教或神話作比喻,也不完全以人類的社會、經濟活動為唯一的認識框架,而已能世俗化、物理化地嘗試靠近天文現象和氣候規律。如此想,也許就不難理解為甚麼現今我們對時間的理解雖然是不斷往前走,有如一列駛往無人之地的火車,但完全另一種時間觀的廿四節氣,卻告訴我們時間是周期性的,是循環的。太陽不會每秒鐘給你驚喜(果若如此任何人類文明也是不可想像的),人類體內也沒有能夠直接轉化太陽能的葉綠素;反之,要吃飯的人倒要了解天時物候,了解太陽運動的規律。雖然目的是規劃農業生產,但重點還是在「天」。
今年生活館鄰居花農就是因為早兩個月天氣一直寒冷,歲晚幾天夜間長開大光燈照明,其劍蘭才有少部份能趕及年宵市場出售,餘下大部份執筆之際還未及收割,若天氣無法預測,不僅恐怕地球上不會存在花農這種社會角色,大家過新年家中不會有賀年花,所謂秋收冬藏這秩序也都無從談起了。別以為這不過是阿媽係女人的道理,古代上千年累積建立起的天文歷法,人類近兩百年卻透過燒煤、石油等化石燃料來不斷挑戰氣候系統的韌力。人類以認識/適應大自然建立文明的基礎,這基礎的發展沒有否證對天體氣候規律的認識,卻是直接將氣候表現引領向不可預測的方向——這就是我們時代的「進步」與「發展」。
–
作者:周思中,生活館成員,一星期兩天教書,其餘時間下田。
生活館:成立於石崗菜園村搬村前一年,三年前搬到錦上路謝屋村,在大約三萬呎的農地,夏天種米,秋冬天種時令蔬菜。晴耕雨讀,閒時造麵包醃泡菜。在農務之中探索香港社會發展、泥土微生物及人的關係、及如何終極擺脫現代社會的各種宰制。換言之,如何重建美好而不依賴的集體生活。https://www.facebook.com/sangwoodg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