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紐倫堡的星期日,更喜歡紐倫堡星期日的公園。

跟其他歐洲城市一樣,這裏的星期日,是真正的全城休息日。除了少數土耳其商店,或亞洲餐館,幾乎所有商店都關門。沒有超市,沒有時裝店,沒有花店,沒有菜店,甚至沒有大型商場,一切關門大吉,水靜河飛。

那麼人們往哪兒去了?

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人們通通往公園、湖邊去。

我們也不例外。

由我家附近坐一程電車,約15分鐘,就到達一個名為Dutzenteich的湖。

Dutzenteich湖,好像從前還有漁夫在這裏撈魚的。

Dutzenteich湖,好像從前還有漁夫在這裏撈魚的。

沿湖邊小徑逛一圈,常常見到一個人拿一本書,一張椅子,就在草地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有時,是兩位媽媽推着嬰兒車,找到陽光最好的地方,就把小孩抱到草地上,任他們爬呀跑呀,幫他們拍照。有時,又會見到途人在餵湖中的鵝和雁;還有情侶在泛舟,一家大小玩Rollerskates,小孩子學踩單車,主人帶小狗快樂地散步……

我想,他們大概永遠不會明白,為何坐在不遠處的兩個香港人,會如此著迷地看着他們在公園、在湖邊、在草地上休憩。

我喜歡那種全城定時休息的生活節奏,也很喜歡他們在公共空間的自由。

湖邊餵雁的人。

湖邊餵雁的人。

我曾經跟Marianne(第二個HelpX接待家庭的媽媽)分享,香港的公園草地常常是不准踐踏和不准躺臥的。我費力地解釋了很久,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不准市民躺在公園的草地上。

「公園是公共的(public),就應該可以吧。」她很疑惑。

「公共」,原意是屬於公眾。但在香港,所謂「公共」,只是代表這地方是由政府興建和維修,你行過不用付入場費,卻不一定歡迎所有人,更不一定容許你在此停留──這地方當然也不屬於公眾,即是你和我。所以,在公園裏,你不可以隨意躺下,不可以踏單車,不可以帶小狗散步,不可以太多人聚集。

然而,對於Marianne和許多德國人來說,「公共」就是「公開」,也是屬於「公眾」,這是應該要徹底的奉行。

在Dutzenteich湖四周行一圈,就會明白,甚麼是「徹底的公共」。這個美麗的湖曾經有一段不太光彩的歷史。1933年至1945年,納粹黨執政期間,希特拉與他的建築師史比爾(Albert Speer),計劃在這個湖的四周大興土木,興建幾座大型的納粹建築物。

希特拉一向也很喜歡紐倫堡,因為它有沿遠流長的羅馬帝國歷史,是「皇帝之城」。他想把這裏打造成納粹黨的「文化基地」,每年在此舉行大型的納粹巡遊。他和史比爾的藍圖,是在Dutzenteich湖四周興建一個巨型會議場館,一條像飛機跑道般寬闊的巡遊大街,和一個可以容納十萬人的大型閱兵廣場。建築羣要高、要大,要向世界展示實力,所以它們的設計都是極其廣闊和方正,讓人站於其中,感受到一種威脅的壓迫力。

(網上圖片)納粹時期的Zeppelin Field
看台的舊相片。

在二次大戰期間,納粹黨因資金不足,最終停止興建這個建築羣,只完成了被稱為Zeppelin Field 的閱兵廣場。二戰以後,這些遺址被保留下來,合稱「納粹巡遊場地」(Nazi Party Rally Grounds),是最完整的納粹建築物。巨型會議場館有一部分改建為「文獻中心」(Nuremberg Documentation Centre),詳細記錄希特拉與紐倫堡的關係和歷史。

其餘部分,政府決定開放給公眾,成為公共空間。

當中,包括Zeppelin Field。曾經,希特拉夢想在這裏一年接一年的舉行全世界最大型的巡遊,他自己就站在閱兵點,向全人類稱王。現在只剩下像羅馬建築的看台,面向一大片草地,和寬闊的跑道。

每年6月,在這個前納粹看台下,會舉行南德最大型的搖滾音樂會「Rock im Park」;德國其中一項重要的賽車Norisring亦是在此舉行。如果沒有大型活動,這裏就只是Dutzenteich湖邊的其中一個休憩處。

於是,在一個平常的星期日,站在這座納粹歷史建築物上,你會見到人們在曬太陽,在野餐,在看書,在和小狗看風景。看台下的跑道,是小孩的樂園,踏單車、踩滑板、踩Rollerskates,追追逐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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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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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台是人和小狗休憩,看風景的地方。

當我看完附近的展板,知道了希特拉狂人原先的構想,這廣場原本的用途;再回看眼前的風景,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亦有一點難以置信。

一個背負沉重歷史包袱的地標,不拆不封,而是將它公開,把它還給公眾,讓公眾重新為這個地標賦予意義。曾經代表壓迫、獨裁、排他的廣場,現在卻是屬於任何人,也歡迎任何人。原本代表噩夢的地方,現在變為自由的空間,有音樂,有陽光,有不同背景的人。

這就是「徹底的公共」。

我們常常有一個迷思,以為「公共空間」的意義,只是免費,是人民的福利。但其實那是權利,因為自由、平等的空間,享受藍天白雲,本來就應該不論背景,屬於每一個人,是整個城市能平等和共享的。當政府把這權利還給人民,相信人民,「公眾」的力量就能叫一個個破落的地方重生。

這可能是有點太簡化太天真,但我相信,在香港也是可行的。

關於Postcard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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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沒有草地的postcard,是寄給草原地圖的Thickest和草友們的。要坦白說,我在第一次參加草原地圖的活動以前,從未試過在香港的公園草地野餐,因為從小到大,草地不能踐踏的概念太根深蒂固。哈哈……謝謝你們的努力,讓我們的公園,現在野餐處處!這張postcard上寫的是「一個名叫公共的空間──希望一直開放」(A space called public—hopefully open),是一個在慕尼黑的展覽。希望我們的城市也可以重新思考公共空間的意義,除了公園,還有橋頭、廢校、田野、郊野……這一切都是屬於公眾,屬於大家。

草原地圖於2011年3月29日成立。透過分享與草地有關的資訊,草原地圖鼓勵香港市民分享在草地的生活經驗,將其化為空間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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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dy,29歲,前Breakazine!編輯,為人膽小騰雞,卻心郁郁想認識世界。2013年急急搭上了工作假期的尾班車,與外子(又名猴子)開始一年的外地生活,離開之前已決定每個星期寫一張postcard回來香港給一個掛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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