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強,我的朋友,我的一位舊同事。以前,總覺得她充滿自信;今天,他是更加自信了。

兩年多前,小強約了我出來,要告訴我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說她決定去做變性手術。當晚,她跟我道來整個心路歷程,而我,按捺自己,故意表現得很冷靜。

相信直到今天,他也無法想像,我當天的心裡是如何發生了一場「內爆」。那一晚,我一邊聽著她解釋何謂變性,怎樣變性,那些注射男性荷爾蒙等等的程序細節,一邊籌算着怎樣勸說她。

不過,她似乎已經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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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歲開始有想做男孩的想法,到7歲就祈禱求神讓她變成男孩。她用上了超過20年的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我這個不用承受這副身軀的旁人,憑什麼去阻止她作出這個決定呢? 我心內反來覆去,而她則繼續說,之後會再找什麼人去分享。

我的立場是怎樣呢?神是怎樣看這事呢?這一晚,我的腦海充滿問號。

之後的幾天,這些問題沒有一刻離開過。我所理解的基督教,一直有一套教導,就是上帝創造男和女, 婚姻是一男一女結合,同性戀是不容許的。腦海裏不斷搜索我在主日學是怎樣被教導,聖經又是怎樣記載……不過變性這課題似乎沒有提及過……. 這種不安使我很想將這件事帶到教會去討論,但我始終沒有。那時教會很少討論同性戀或變性人的話題,因為我們的身邊也不多這樣的朋友。

我知道我需要有一個立場,然而,一向根深蒂固的信仰價值觀,與我眼前所看到的「真人處境」,構成了一幅不和諧的圖畫,我不知道怎樣處理。

於是,我選擇了逃避。

心中愈是記掛這事,就愈想逃避。

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沒有聯絡小強。期間,好些同志朋友紛紛在我的生活圈子出現,我也問神:祢是不是想我去拍一套關於性別身分認同的紀錄片?尋問神是有的,但我知道自己沒有很大的熱情。或許因為心裡仍在逃避,於是我乾脆跟自己說:神沒有開路。 原來當我選擇不理會這個議題時,小強可以與我的生命完全無關係, 我可以完全忘了這個朋友…….

直到,2012年終,我們在一個紀錄片工作坊再次遇上。

這是要我不再逃避嗎?

原來這段日子,她和我也是在埋首創作。她的作品,是以自己的第一身去拍攝的跨性別紀錄片。每個星期,我們都要在工作坊上播放修改過後的片段。其中她的一個鏡頭,叫我畢生難忘──屏幕上,她對着鏡子,脫去上衣; 我來不及掩眼,只見她赤條條地,觀察自己的胸脯,那一幕,真的很震撼!

掩眼,並不完全因為我害怕去看女性朋友的裸體;掩眼,更多是我不想正視跨性別這個議題。

12月24日,一個不一樣的平安夜,小強邀請我拍攝她切除乳房手術前的檢查及心情。 這次,我不能逃避,我決定參與其中,去了解這個朋友。

藉着拍攝,隔着鏡頭,我可以用一個較為抽離的方式去了解她的心情。 我在鏡頭後問她:「明天起牀時,你估計心情會怎樣?」 我想不到,她竟然流淚,她說:「始終,這個器官跟了我30多年,我與它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我知道她很愛惜自己的身體,這個決定不是胡來的。小強相信自己要做的,不是「變性」手術;更貼切的,是「還原」自己的性別,活出自己所認同的性別。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短訊,「她」成功「還原」,成為「他」。 「還原」過後,媽媽改口稱他為「澤仁」,他為自己起的新名字。家中的女兒,變成了一個兒子。小學老師仍然視他為一個學生,見面時仍舊送上書本,鼓勵他多讀書。主診醫生說:「我沒後悔為他做手術,他自信了!」小強急不及待,掀起上衣向醫生展示手術的成果,這次我亦來不及掩眼,參與攝錄的我不能再逃避,我知道,我需要去正視。

此刻,我對變性一事仍在思索。老實說,我怎樣看他,並不重要,上帝怎樣看他才是最重要。眼前的小強,不是一個抽離的議題,而是我一個活生生的朋友,走進他或她的世界,了解他們的處境,不必急於去判斷。當有足夠的了解,再回到聖經,我相信,神總會帶領我去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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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麗晶,基督徒,紀錄片編導。
特別喜歡看人物訪問,相信誠實不會跘倒自己,時常希望言行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