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來德以前,我們曾經計劃以柏林作落腳點。因為無論是在網上爬文,或聽其他Working Holiday Makers的意見,似乎德國首都的生活指數要比其他大城市低。只是後來因緣際會的落腳在紐倫堡,我們就輕輕與柏林擦身而過。

6個月後,終於到達柏林。

我覺得自己好像「鄉下人出城」,十分迷失,不適應,甚至特別「思鄉」。

這裏先比較一下柏林和紐倫堡兩城,讓大家有個概念,兩者到底差異多大:

 

 大小(平方公里)

    人口*

 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      

 地鐵線**

柏林

 891.85

    約340萬         

           3800人

 9條

紐倫堡

 186.38

    約50萬

           2700人

 3條

 
*以城市範圍作準,不包括市郊或相鄰小鎮。
**其實每個德國大城市都有幾種市內鐵路:地下鐵(UBahn)、市內鐵(Stadtbahn;簡稱S-Bahn,可到達鄰近小鎮)及電車(Staßenbahn),這裏只計算UBahn作準。

---

從一個只有50萬人口的小城,轉移至一個有340萬人口,9條地鐵線(彩虹七色也不夠用來標籤)的大城市,我們倆真的被嚇倒。站在城市中心,在地鐵入口,在金融區,我有時會手心冒汗,發覺自己的腳步走得比別人慢,發覺自己不適應滿天高樓,人多車多的環境。「唔係呀嘛,你係香港人嚟嘛,大城市,有咩好驚呀?!」實不相暪,我也覺得很羞愧,還要天天安撫自己。

只不過離開香港半年而已,變得對城市如此怯懦?

我們前後在柏林待了差不多一星期(中間去了波蘭;可看Postcard 023),現在回看,當時夾雜在害怕和不知所措之間的,是疲累,是不想重回大城市中追趕着什麼的節奏。在柏林生活無疑是很方便,四周也是商店,應有盡有,甚至營業至晚上11時(從前在紐倫堡是到晚上8時左右)。想要去Pub去Bar去Disco去宵夜,轉角就是,可以天天狂歡。

然而,卻因為如此,倍覺迷失。

我突然發現自己,到頭來,並不需要這樣便利這樣多姿多彩的生活環境。原來,我們兩個自閉的小孩,不需要,也不嚮往在大城市,在世界的中心生活。從前在香港已大概知道自己的「居住取向」,但身邊的人們或廣告,天天廣播「方便、快、多嘢買」就是最理想的居所,有時還是會自我質疑。

但經過這半年,安靜的觀察自己;在到達柏林以後,迷失在猶如廣東道的Friedrich Strasse上,我們終於承認自己是天生的「鄉下人」,愛靜愛慢,不喜歡購物中心……

不是什麼重大發現來的。但對於自己將來想要生活在哪裏,怎樣的環境,有比較確實的想像,這也是一件好事。

柏林圍牆East Side Gallery上的其中一幅壁畫。

柏林圍牆East Side Gallery上的其中一幅壁畫。

確認了自己不能亦不會在柏林生活後,兩個「鄉下人」就拖着緩慢的腳步,開始在柏林觀光。因為行得太慢和太累,一個星期的行程中,我們只是到訪了5個景點:柏林圍牆(East Side Gallery),國會大樓(Reichstag),猶太博物館(Judisches Museum),柏林舊機場Tempelhofer空地,和鄰近城市Potsdam(普茨坦)。

這次只說說兩個我們特別喜歡,感覺特別實在的景點:國會大樓和Tempelhofer舊機場。

它們都是不用花錢,就能讓我們在柏林市中心,清楚看見天空的地方。

柏林的國會大樓,是一幢多災多難、爭議不斷的建築物。在參觀以前,我們對此是零認識零認知。在大藍天下,只覺得國會看起來既莊嚴又漂亮,在高處的玻璃圓頂(Glass Dome)相當耀眼。

我們走到國會對面的即場登記處,打算先預約下午的時間進入圓頂,誰知工作人員告訴我們:「我們現在有名額,你要即時入內嗎?」好啊!拿着最後兩張即時入場證,兩個幸運的傻人就這樣輕輕鬆鬆進入國會大樓。

經過了安全檢查,我們乘搭觀光專用電梯直達頂層,全程均有保安人員陪伴,不容四處走動。直至到達圓頂,才可以拿起導航耳筒,徐徐爬上斜道,聽感應錄音介紹柏林四周的環境。

圓頂裏有一個長期展覽,展出國會大樓的歷史。我們才知道這幢大樓與德國歷史是那麼緊緊相連。它不僅是一個地標,更具體呈現德國政治歷史的更替變遷。

國會大樓是在1871年德國第一次統一以後,由當時的德國國皇Wilhelm I下令興建。當時議員們一直未找到合適的地方一同開會,只能擠在不同的會議廳,對於國皇的建議大表贊同。可惜,國皇與議員們對如何興建新大樓的意見不同,爭持不下,加上一直未能買入心儀的地皮,國會大樓的計劃差點要胎死腹中。這也切實反映德國初期的君主憲制,仍然是君主與議員互相角力的階段。

10年以後,國皇與國會終於決定由法蘭克福建築師Paul Wallot建一幢「後巴洛克色彩」(Neo-Baroque)的國會大樓。1884年,大樓落成,可惜Wilhelm I早已過身。當時最為人談論的是大樓的圓頂,以鋼與玻璃建成,以現代風格襯托原有的「後巴洛克色彩」,有人嘖嘖稱奇,有人噓聲不絕。

1916年,國會大樓正門頂上,刻上了 “Dem Deutschen Volke” (To the German People,為德國人〔服務〕)。在位的德國國皇Wilhelm II對此十分不滿,認為高舉民主,只會令他的皇位不保。兩年後,因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他應驗了自己的預言,被迫退下。在這幢國會大樓內,德國人與一眾議員迎來的是全新的「德意志共和國」,似乎這次真的是人民作主。

在正門頂上的 “Dem Deutschen Volke”

在國會大樓正門頂上的 “Dem Deutschen Volke”(To the German People)

然而,由1919年至1930年期間,國會共見證了14個執政政府的上任與落台。平均每屆政府只有8個月任期,就被逼解散。黨派鬥爭,人民與政府之間的不信任,令國會無法正常運作。這幢大樓,對於當時的德國人來說,象徵民主的不濟,政府的無能,以及戰敗的羞恥。

結果,1933年,國會大樓被一把火燒掉了。想不到的是,這場火同時也燒毀了德國的民主,摧毀了大半個歐洲。

「國會大火」(Reichstag Fire)至今仍存在許多迷團。現時普遍的講法是,一名德國共產黨黨員在國會縱火,為工人階層爭取權益,結果火災一發不可收拾。當時剛上任為總理的希特拉,把握這個機會,宣稱德國共產黨員和其他異見分子危害國家安全,逼使總統通過火災緊急法案,禁止資訊自由流通,大舉抓捕異見分子。肅清異己,加上威逼利誘後,希特拉掌握了國會過半數的位置,就可以輕輕鬆鬆通過「全權委任法」(The Enabling Act),讓自己獨攬大權,叫德國走上獨裁之路。

不知道是因為大樓失收,還是不敢面對「為德國人民服務」,希特拉掌權的12年間,他的國會從沒有在這幢大樓辦公。

二戰以後,德國迅速分裂為二,國會大樓雖然在西德境內,卻臨近東德邊界,處於極為敏感的狀態。加上西德的首都早已搬到波恩,這幢破落的大樓就一直被丟空,只是偶爾辦一些展覽。不完整,殘破,只剩下軀殼,就如當時的德國一樣。

直至1989年,柏林圍牆被打破,東西德正式在10月3日重聚,德國再次統一的慶典就在這幢大樓內舉行。第二天,國會議員象徵式聚在這裏,以示德國重新開始。1992年,英國建築師Norman Foster正式開展國會大樓的修復工程,包括加建玻璃圓頂,一來是記念舊國會大樓的鋼筋圓頂,二來是可以有效取光,三來是代表着國會永遠也要透明運作。

這是遊客可以免費入內參觀的玻璃圓頂,在大晴天下,可以看見整個柏林。

這是遊客可以免費入內參觀的玻璃圓頂,在大晴天下,可以看見整個柏林。

這是圓頂最高之處,我們坐在這裏好一段時間,享受陽光,也偷看這羣可愛的小學生。

這是圓頂最高之處,我們坐在這裏好一段時間,享受陽光,也偷看這羣可愛的小學生。

我們坐在圓頂的最高,看着藍天好一會,慢慢消化這些故事。小學生們也由老師帶領下,圍坐在一起吃茶點。徐徐向下走,會在某些沒有日照反光的地方,看得見圓頂底下,國會議席的藍椅子。

從城市中抽身,站在高處看着整個柏林,人好像比較清醒,也比較踏實。這個國家似乎是不斷在犯錯、糾正、犯錯、糾正之間中滾動前進;在拆毁了許多遍以後,才來到今天—有較為成熟的民主體制,有比較健全的社會保障。

歷史的輪子。我常常想,到底香港正處於哪一環?我們正從低處重新上爬,還是正不斷的向下滾?如果是後者,我們還有力量逆着大潮流,重新糾正過來嗎?

 

關於Postcard 025

dydy_025_05

自從去完柏林和波蘭,我和猴子開始沉迷歷史,也常常很悔恨的說:「怎麼我們小時候就沒有好好的讀世界歷史?」(我們是老餅,中學年代選了「理科」的話,只有3年的世界歷史課。)讀着許多歐洲故事,我想起從前在報紙一同作戰的Za。她是讀歷史的,在我剛出來工作的那兩年,我們一起為高中學生寫通識教材。每次接觸到國際議題,她的想法和解說(就是向我這個完全沒有歷史常識的理科生由頭解釋一遍),總是叫我大開眼界。以前,無知的我覺得歷史是古人的事,無關痛癢,但現在讀着才發現,歷史真的會重複。有時甚至覺得香港此刻發生的事情很眼熟。雖然知道,你肯定有去過柏林,但還是給你寄一張柏林明信片,希望有天可以跟你學習,好好的再讀歷史。 

 

Dydy,29歲,前Breakazine!編輯,為人膽小騰雞,卻心郁郁想認識世界。2013年急急搭上了工作假期的尾班車,與外子(又名猴子)開始一年的外地生活,離開之前已決定每個星期寫一張postcard回來香港給一個掛念的人。

dydy_sezto@yahoo.com.hk

Breakazine! Facebook: https://www.facebook.com/breakaz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