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我們終於離開了紐倫堡,離開了巴伐利亞洲。
因為12月房子租約到期,工作合約完畢,我們想,不如就放自己兩星期大假吧。
我們用了3天收拾所有家當,就去柏林朋友家住幾天,再到波蘭走走。
可能是太久沒有旅行,再次走在途上,不斷迎面而來的刺激,叫我有點透不過氣來。在柏林的日子,聽了不少故事,卻沒法好好疏理,一直糾結在心,甚麼也寫不出來。最後只能暫時擱下,一星期後回到柏林,再想再寫。
這篇,先說說波蘭的華沙(Warsaw)。兩年前新婚蜜月旅行,我們也曾計劃去波蘭,但做資料搜集時,想起《鋼琴戰曲》,覺得這個國家太慘情,蜜月旅行似乎不適合,就放棄了。這次的波蘭之旅,是完成了我們倆的其中一個心願。
從柏林坐深宵巴士到華沙,需要超過9小時。在巴士上,路燈徐徐飛過,我想起在工廠遇到的波蘭工友,總是苦口婆心的勸我不要去華沙。「那裏不漂亮,而且消費貴。我覺得你根本不用去華沙,直接去克拉科夫(Krakow)好了。」Lewandowski說。其他波蘭工友也搭嘴,說華沙很悶,舊城看起來很人工化,四處沙塵滾滾,沒看頭……等等。
看着路牌上陌生的波蘭文,我有點「淆底」,到底堅持去華沙是不是錯?
結果,我們總共在華沙逗留了整整三天兩夜。
工友的說法,完.全.正.確。
只是,我和猴子都不後悔來到這個城市。還有一點點被她感動,而捨不得離開。
感覺怪異的舊城區
我們這半年間在德國去過許多舊城區、中古小鎮、歷史古城,腦海大概已有一個形象。踏入華沙舊城區的一剎,眼前的一切,有一種異常古怪的違和感,叫我們倆摸不着頭腦。「怎麼這個舊城區,看起來新簇簇?」我們認得出,房子、教堂、小店、窄門等等,建築和設計都是18世紀的樣子,但就是缺乏歷史感,沒有二百年前的氣味。站在廣場上注目觀看,我想可能是因為油漆看起來很近期,房子的紅瓦頂太乾淨,道路修整得太平順。
有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只是走進了電影佈景,不是一個真實的舊城。難怪工友們都說,舊城很人工化。
一切,都帶着現代技術的痕跡。
這也是無可耐何的事。我深知。
因為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華沙整個城市曾被完全鏟平。
早在二戰開始以前,德國納粹黨已經決定要摧毀華沙,把它打造成在東邊的德國衞星城市。但即使在1939年德國佔領了波蘭,這個計劃並沒有認真實行,直至發生那一場轟烈的「華沙起義」(Warsaw Uprising)。
經歷了5年的納粹佔領統治,身在英國的波蘭流亡政府決定在1944年8月1日發動起義,部署透過國內的波蘭軍從德國人手上奪回華沙。雖然波蘭軍人數比德軍少一半,但最初因為殺個措手不及,加上市民利用對華沙排水道的認識,為士兵增援,波蘭民眾軍隊很快就佔領了華沙的重要設施和據點,例如發電站,聖十架堂等等。
流亡政府原先以為起義只需要持續48小時,但德國不斷以巷戰和空襲攻擊華沙士兵和平民,持續超過一個月。當時的盟軍(英、法、美)仍然不肯派兵支援波蘭的國民軍,他們缺乏彈藥糧草,再加上並沒有接受過長期作戰的訓練,在10月2日波蘭軍被德軍完全擊潰,這場起義只是維持了兩個月零一天。
德軍的空襲,早已令起義後的華沙面目全非。然而,納粹軍決定要殺一儆百,讓全世界看見反抗者的下場是如何。納粹黨派來的波蘭總督Hans Frank曾在日記寫道:「當我們鎮壓了這場起義,華沙就會得到她應有的下場──灰飛煙滅。」(“When we crush the uprising, Warsaw will get what it deserves – complete annihilation.”)
德軍先把全城所有的波蘭人運往其他集中營或勞教營,然後狠狠放火燒掉或炸毀85%以上的建築物,以防叛軍躲藏。全城超過95%的歷史建築,包括舊城區的一磗一瓦都被推倒拆毁。95%!!你想像到嗎?即是所有標誌性的建築都被鏟平了。
我們在「華沙起義博物館」(Warsaw Uprising Museum)看了一套3D短片,模擬在1945年於華沙上空飛過的景象。沒有一座完整的建築物,部分地區只是爛地一片,橫跨新舊城之間的大橋倒下,四處冒煙。我和猴子看得無言,太可怕太震撼。從小影院出來,我發現兩膊緊張得縮起來。
由油畫走出來的舊城
我完全明白工友們所說,華沙舊城的人工化。我也明白他們的苦心,因為畢竟與其看華沙的重建舊城,不如看克拉科夫的真舊城吧。(克拉科夫是波蘭的舊首都,納粹黨選擇以此作為他們在波蘭的基地,所以並沒有在那裏投下任何炸彈,她還是保留了中世紀的樣子。)
我好想告訴他們,當在華沙好好的了解過這段歷史,我們真的不會介意,亦絕不會嘲笑華沙舊城區的「新淨」。我們反而覺得,這代表了華沙人的努力。本來,德國是想把華沙從波蘭地圖上完全抹去,以打擊波蘭人的士氣;但戰後重建,卻令他們更看得清楚自己的國家民族身分。他們特地找來18世紀意大利畫家Marcello Bacciarelli和Bernardo Bellotto的畫作對照,再加上大量戰前藝術系學生的寫生記錄,一步一步把整個城市還原。
即使在戰後,在共產時代,物資短缺,他們還是沒有停止的修復自己的城市。他們甚至嘗試把頹垣敗瓦一一分類標籤,以求盡量用回原本的磚瓦來重建舊城。
結果,整個城市的復修過程,用了差不多30年。
我們來來回回逛過舊城三遍,每一次走在其上,總比上一次感動。因為會想到,他們花了多少力氣,才把自己的首都變回原貌?冬天的舊城很漂亮,我覺得華沙的地方政府也很努力,希望遊客可以重新愛上他們這個城市。
至於舊城以外,華沙處處也在建高樓,感覺是有點像回到內地──四處也是地盤,沙塵滾滾。老實說,真的是沒看頭,但我們卻還是很珍惜的走在路上,學習看他們的路牌,到平民餐館「牛奶酒吧」(Milk Bar)跟波蘭人學不同的菜名。因為,我們知道,這一切都得來不易。
華沙和波蘭,今天擁有的和平和自由,全都得來不易。
關於Postcard 024:
去波蘭的路上,另一個想起的人,就是機構的「大老細」,即總幹事梁永泰。華沙重建的故事,我記得是在一次早會上聽他說的。那時,只覺特別,不覺震撼。但今天,終於看見那成果,也在博物館跨越時空的看見從前的樣貌,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天他說起來,帶點激動。我想,如果我要再向其他人重講一次這趟華沙旅程,想起那些黑白片段,那些舊城建築,我也會忍不住激動。謝謝,永泰。
我們在華沙走得很急,竟然忘了買postcard,只能送上克拉科夫,在霧中的聖瑪利教堂和匆匆走過的修女。波蘭是我們去過最多人上教堂的國家。周末的彌撒總是人頭湧湧。也許,經歷過許多苦難的民族,特別懂得捉緊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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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dy,29歲,前Breakazine!編輯,為人膽小騰雞,卻心郁郁想認識世界。2013年急急搭上了工作假期的尾班車,與外子(又名猴子)開始一年的外地生活,離開之前已決定每個星期寫一張postcard回來香港給一個掛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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