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地攤和墟市,是基層市民的謀生途徑,也滿足他們日常消費,甚至是社交聯誼的地方。一羣大學生及初職人成立「閒地攤」,轉贈閒置物資,既幫助以地攤維生的人,也讓社區減廢。

閒地攤成員,一個月總有幾個週未晚上,到深水埗為地攤檔主送上二手物資。

當手上有不再合用的物資,該怎麼做?

最便捷的方法是丟到垃圾桶;花一點功夫的話,可清潔後送給慈善機構,代為轉送;再麻煩一些,就要找合適的朋友收留,但最後多數又不了了之,然後還是逃不了放進垃圾桶的命運……

大學畢業不久的梁啟業(Chris),從事研究工作;他一直對物件要送進堆填區感到可惜,但卻想不出方法;直至遷往深水埗,遇上街坊在北河街一帶擺二手地攤,讓他拓闊了想法:「一般人看到地攤就只會想到貧窮、髒亂,但我看到街坊真的會到地攤消費,用廉價把舊物帶回家。地攤並不是垃圾堆,而是一個讓舊物再生的地方呢!」

於是他跟朋友於今年4月創辦「閒地攤」,收集物品,無償送給地攤檔主,「既幫到長者生活,又讓物件找到好歸宿,不是很好嗎?」這羣年輕人,如此就開此收集舊物行動。不過困難是一個個迎面而來,「單是支付舊物的運費、應付食環已經好累,」梁啟業和成員們向我苦笑 , 「好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要處理。」

草創社區行動是靠一腔熱誠?不,解決社會問題,從來就不是靠一步到位,這是「閒地攤」這幾個月的學習。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梁啟業(Chris)居住劏房的經驗,讓他看到地攤的不同意義。

 

資源收集易,錢卻難增長

閒地攤」並不是突如其來的意念,而是蘊釀於義工服務組織「義遊」(VolTra)。Chris和部分成員都來自那裏:「我們一向喜歡做義工,也很關心社會議題,特別是貧窮。前陣子,我住進深水埗劏房,跟基層街坊在一起後,扭轉了我很多對貧窮的想法。」

Chris觀察到,老家沙頭角、上水附近的長者,多數只能依靠執拾紙皮幫補家計,但在深水埗,他們生活的方法卻很多元,「他們既可等候有心人派發飯盒和物資,又能執拾舊物拿去擺地攤墟市,自己也透過逛地攤來消遣。而像我這樣的劏房住客,因環境狹窄酷熱,晚上多會離家閒逛,地攤不期然成為好去處。」他發現深水埗地攤墟市的檔主們,售賣的貨物不值錢,每晚亦收入不多,但因擺檔時間有彈性,也沒入場及擺賣門檻,主婦、長者甚至殘疾人士都可參與,是實在地幫補生計

去年聖誕他跟「義遊」朋友做了個名為「聖誕圍城」的分享活動,在深水埗通洲街公園的樹上和欄杆上,掛起二衣物讓有需要的街坊自由取用;而今年農曆新年也在天水圍做同樣形式的「團圓圍城」分享,「兩次行動的街坊反應都很好!最大的發現是,原來收集舊物資都很容易,只要在社交平台和找環保團體幫忙呼籲,大家就一呼百應,送來許多。」

閒地攤的兩位學生成員周凱儀Suki (左)和羅倩晴Jasmine(右),家人曾反對她們去地攤,但明白了當中意義,就變為支持她們。

Chris看到這行動值得長期去做,於是他聯同幾位「義遊」朋友,包括碩士生羅倩晴(Jasmine)、大學生周凱儀(Suki)等,嘗試從網上收集舊物資,送到深水埗地攤墟市的檔主們,用這概念組成「閒地攤」,並以此參加社會創新行動計劃的比賽,「我們贏得獎金,加上『義遊』資助,共有5千元作為第一筆營運資金。」

他們開始不斷收集物資,每個月出隊兩三次,於晚上把物品送給地攤長者。「我們的開支主要用在租貨車運送物資。成員會四出回收,出隊那晚要從幾個成員的家中,把物資運送到深水埗,然後租用體育館的壁球場來分類入袋,再出發去送東西。」

5千元如此使用,將很快花光,Chris苦笑,「每次光是從我家運一車東西出來也幾百元!」但留意網上購物潮流的女生們提議,可試搞網上義賣,而這竟成為讓行動持續的點子。

「收集得來的東西,有些是新淨的,例如新裙子或名牌手袋,它們不適合送去地攤,於是就放到在網上義賣。因為都是免費得來,所以也讓大家自由開價。」Suki說至今已收到近$800義賣金額,「成績不錯啊,我們以後都會繼續呢。」他們也考慮邀請有私家車的朋友幫忙,節省部分運費。

每次出動也要從不同成員的家中、倉庫搬出幾百件舊物,然後租運動場的壁球場作最後檢查和分類,也耗上一、兩小時。

 

物資囤積,何處容身

除了入不敷支之外,還有土地問題

「現在我們尚未要自己『揞荷包』,但這麼多物資,總要找地方存放啊。」 Jasmine說他們最需要解決囤積物品的問題:「幾千件舊物,堆滿各個成員家中。我們曾借用『義遊』的辦公室,也試過以便宜的租金租用朋友的辦公室,但既不夠錢長租,空間也不夠放。」

當然啦,每次出隊,砂煲罌罉、杯杯碟碟、玩具、書包手袋這些大件頭東西佔最多數。他們已明言不收大型電器,卻仍收到其他海量的日常物品;這晚我就參與了行動,看着500多件東西佔滿壁球場大半,實在很難想像如何儲存及搬運。

他們後來想到的解決方法是,讓捐物的市民在出隊當晚交收物資,「先請捐贈者拍照給我們看,合適的才約在出隊當天到地鐵站交收。那麼物件就不用儲存,也不用運費啦!」

Chris指也因物資太多,他們已發展出另一project,「我們會去一些教會或指定地點做free東西地攤,改了個名叫『得閒捨』,都有主題的,例如暑假就搞free文具和書籍,這樣就多一個渠道讓舊物重生。」是的,明年香港的3大堆填區將會飽和,如此多方面的行動,才能從堆填區中,救得一件得一件。

遇上食環,是檔主和閒地攤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圖:閒地攤)

 

遇上食環,面對驅趕

他們每次行動,核心成員加上新朋友,總有十個八個。在出隊的星期六晚8時左右,會分成2、3個人一組,把沉重的舊物,分類成一袋袋,送到北河街、鴨寮街給售賣相關東西的長者手中,直至10時許完結。派送物資不涉及金錢交易,卻也感受到食物環境衞生署執法的壓力。

Jasmine猶有餘悸地說,「有幾次我們派舊物時,看到食環署人員不斷驅趕檔主和遊人,他們看到我們,也不問原由要我們立即離開。我們於是暫避風頭,待他們離去再出來。也有一次親眼目睹食環署充公了一位伯伯的物資和手推車。」

政府在管制無牌販賣活動上,主要以無牌擺賣及阻街理由作出控告;檔主要是無牌經營,也的確違法;但其實立法會文件早已指出,食環近年是採取「先警告後執法」 原則。問題在於食環署人員是如何履行程序,有否作出合理警告才執法。「所以我見有些公公婆婆們很醒目,一遇食環就用布蓋住貨品,食環人員也就不一定拘捕他們。後來我們亦累積了經驗,留下幾位成員看守物資,另外幾個人就去看看哪些攤檔的長者有需要,記下地點,待食環走了,就拿物資過去。」

Chris說每次遇上這些場面也不好受,「但這讓我們更體會長者們在法律隙縫中生活的辛酸。」

學習藉送上物資來關心長者,也是大家要學習的功課。(圖:閒地攤)

 

物資再多,也不及一句問候重要

地攤檔主有老有嫩,有中國人也有其他族裔,他們如何選擇派發物資的次序?「我們先給長者,因他們找貨源的能力可能較低,其次就是帶着小童的婦孺。有時我們也會問一些中年男士檔主,但他們都會婉拒,說先給旁邊的婆婆。」

不過Chris不好意思地說,男生有氣力去搬物資,但卻未必懂得跟長者溝通,「我以前很害羞,送完物資給婆婆就走,後來竟是她們主動跟我談天,讚我乖仔。」原來關心長者,才是他們要面對的「終極任務」!

Suki也記得有次突然有位婆婆走來跟她閒聊,「說着說着,她說很肚餓,想吃飯,我們都不知怎樣做。最後當然給她買飯,解決她眼前的需要。我學習到,其實只要細心地跟每一檔地攤交流,檔主也會跟我們分享困難和經歷,也不一定是心酸的故事,好像有次一位伯伯說他晚上擺地攤,但白天會教小朋友打鼓,這些交流都很有趣。」

以前我們都較少接觸地攤和基層長者,現在才發現,他們是香港風景的一部分,是城市的日常,而不只有五光十色的一面。」Jasmine 是藉此找到跟街坊認識的契機,「我想地攤對人人的意義也不同,有些人以此維生,有些人渴望買到便宜物品,有些人則來找人聊天。」

而對於他們來說,地攤的意義還包括讓地球減廢,讓長者被關懷,也讓更多人理解地攤和墟市的存在價值。這些元素,不應該只由這十多個青年人去完成吧!我們每一個人又可以怎樣發揮解難能力和想像,去照亮城市黑夜中,一羣被遺忘的人和物?

 

 

(全文完)

Text by Bobo + Gi
Edit by Dy
Photo by Gi + 天心
Video by Ball + Gi
Video edit & transcript by Ang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