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公共空間⋯⋯自由嗎?

在香港,走在街上總會經過不少公園、廣場、休憩處。它們大多都一式一樣,由上而下以很多硬件把公園劃分成不同的區域,小孩子玩耍一定要到遊樂場,踢球的則要到球場。還有許多「不准」這、「不准」那的限制,想帶小狗到樓下公園散步不可以,放假玩玩滑板車又不能⋯⋯公共空間不是應該很自由的嗎?作為園境設計的學生,我們一直在學習怎樣去設計一個舒服、以人為本的空間給大眾。然而,我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我們設計的同時不就是在設立規範和限制嗎?

西環公眾貨物裝卸區對我來說,是一個很有啟發性的例子。

它本來就不是一個被規劃的公共空間,但由用家去演繹出不同的可能性——看日落、放狗、釣魚、踩滑板、燒烤⋯⋯原來公共空間不一定要由某些專業人士設計的,在這裏大家都可以是個規劃師,以自己的方式開創一片空間。近來當政府提出把它規劃成正式的公共空間時,出現了「反對海濱長廊化」的聲音,可見這片由民間自行開創的空間彌足珍貴。香港也正正需要更多這樣的「非正規公共空間」。

甚麼是「非正規公共空間」?

前文所說的公園、廣場、休憩處等,是規劃出來給公眾使用的地方,城市社會學者Sophie Watson把它分類為「正規公共空間」。而「非正規公共空間」呢,就需要由大家創新地使用沒有標明是公共空間的地方,例如是天橋底、街道、行人隧道等,用自己的方式去建立一個公共空間。旺角行人專用區的擺賣和表演、星期日中環的外傭姐姐、清晨天光墟的地攤都呈現了「非正規公共空間」的精神。

其實坊間也有團體有類似的理念,在城市裏推廣拓展公共空間,但除了是某些團體的醒悟外,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主動去開創大家的公共空間嗎?所以我想透過一個小實驗,自己在街頭開發一個「非正規公共空間」,也想透過行動鼓勵別人使用城市裏被忽略的空間,一同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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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實驗:「歡迎坐一坐,抖一抖」

我打算實行一個開放性的實驗,即是把不同的東西放在街頭,試試大家的反應,希望有人主動使用。第一期的實驗分了三個下午進行,每天在銅鑼灣街頭擺放不同的東西,觀察3-4小時。

那,為何選擇銅鑼灣百德新街呢?

銅鑼灣是我生活的社區,人口和建築物都很密集,休憩空間很少,我常想如果這裏有多點讓人喘息空間就好了。而且那裏人流多,會令實驗效果更為明顯。銅鑼灣不同的人也有:遊客、學生、有男有女、有老有嫩、白領藍領,還有在百德新街的愛侶。

百德新街的行人路夠寬闊,除了電燈柱和垃圾筒外就沒有其他公共設施,鋪了野餐布後也不會阻街。旁邊有大型時裝店、名店、便利店、傢俱店、找換店、商業大廈和小食店。大部份的人都是流動的,但行人路兩旁總會有人逗留,有的在吃東西,有的在等朋友,有的煲煙。還有是許多宣傳活動,推銷美容、健身、政治宣傳⋯⋯也有的在搞活動。城規會顯示那裏是道路,但那顯然是個劃了給行人的「非正規公共空間」。

先記錄一下這三天的觀察:

第一天:七月十八日 星期一 下午

裝置:野餐布、紙皮一塊寫着「歡迎使用這公共空間」/「歡迎坐一坐,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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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開頭擺了在百德新街的士站那邊,然後發覺人流都不算太多,所以搬了到更多人的一邊。忽然又覺得「歡迎使用這公共空間」太抽象和離地,所以索性把牌子改成較貼地的「歡迎坐一坐,抖一抖」。
  2. 經過的人都會望一望。
  3. 有些人完全沒有留意,踩過野餐布直行直過⋯⋯
  4. 後來我自己坐下來了,想「示範」坐在這裏是安全的,然後感覺有點兒尷尬,路過的人總會望過來,而且銅鑼灣是很容易撞到熟人的,真的有點兒想挖個洞躲進去⋯⋯

 

第二天:七月二十日 星期三 下午

裝置:野餐布、四個紅酒箱、紙皮一塊寫着「歡迎坐一坐,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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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設置的過程中,有兩位警員走了過來⋯⋯

女警:小姐你包緊嘢?

我:啊⋯⋯唔喺⋯⋯我整緊啲嘢⋯⋯

女警:你唔好阻住條街就得啦!

然後他們就行開了。但其實心裏還是有點兒不順,因為我的理念本來就是讓公眾在公共空間自由地活動、休息⋯⋯那算是阻街嗎?

  1. 經過的人都會望一望。
  2. 有位女士停下來拍照。
  3. 我在旁偷聽了途人的聲音:「幾得意喎!」「係咪畀人搵唔到地方坐可以坐下?幾好喎!」「幾靚喎!」
  4. 有人路過拍打了一下紅酒箱,也有人把紅酒箱翻開,查看裏面究竟有沒有藏着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整蠱裝置。可惜紅酒箱都是空的啊。
  5. 有人叫身邊的朋友:「喂你坐下啦!」但是他們都沒有坐。
  6. 最後最後終於終於有位男士坐下來了!他坐下來喝了一口水,大概半分鐘吧,然後就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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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下午

裝置:野餐布、六張不同大小的椅子、紙皮一塊寫着「歡迎坐一坐,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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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推銷美容服務的姐姐走過來傾偈,她說認得我星期三也在這裏。她很好奇我在做甚麼,解釋過後我問她,為何會或不會坐下來。她因工作需要不能坐下,「但始終香港人戒心依然很重。」她說。還有美容姐姐認為擺放紅酒箱較椅子吸引。
  2. 有位女士等待朋友買水時坐了下來!其實只是坐了大概一分鐘吧。
  3. 有位外國小孩走過時貪得意坐了一下,然後就跟着家人離去了⋯⋯
  4. 我又「示範」了坐下來,但也沒有特別反應。感覺依然是尷尷尬尬的。

經過了這三天的實驗,可說是有一個好方向,也有一個壞方向。好的就是,這幾天在熱哄哄的街頭間出一個空間,卻沒有人把我趕走,證明要在街上建立一個不是太大的「非正規公共空間」是可行的。壞的就是縱使設置了這些設施任大家魚肉,現實中卻沒有很多人用⋯⋯為甚麼呢?

路過的人會覺得這個裝置挺有趣,但香港人始終不習慣在街上坐下來,感覺總是怪怪的。另外一個原因是美容姐姐所說的,香港人的戒心很重。他們不知道是甚麼人在搞鬼,總會想:是整蠱裝置嗎?周圍會有人錄影嗎?

於是我再想想,假如裝置不是那麼鋪張,感覺再低調一點,會有人選擇坐下來嗎?因此便開始了第二期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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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期實驗:流落街頭的凳仔

好不容易等到天氣好一點,回到銅鑼灣百德新街,在電燈柱旁放下兩張椅子。這次連紙皮牌子都收起了,看上去就是流落街頭的兩張空凳,看看路人會有甚麼反應。

結果我在八月五日(星期五)和八月八日(星期一)的下午進行了共五小時的觀察,最後只有一對母女坐了下來,邊吃着雞蛋仔。還有一位男士在膠椅上整理背囊,其餘的路人都視而不見,匆匆忙忙地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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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過,百德新街的兩旁總有些人在逗留,吃東西、等人、煲煙⋯⋯於是我也趁着第二期的實驗,訪問一下看見椅子也堅持站着的路人,為甚麼不坐下來呢?

我觀察到一位先生在時裝店前站了良久,應該是等朋友吧。

「如果哩度有多啲凳你會坐低嗎?」我問道。

「唔會,點會喺街上坐低?」他很理所當然地反問道。

又有一位在旁吃着雪糕的年輕人。

「你會坐低嗎?」我問。

「唔會,感覺有啲怪,而且會阻街。」他想了一會兒,然後答說。

嗯,原來我們都不習慣在街上坐下來⋯⋯

普通市民坐在街上會惹來奇異目光,但看見街頭表演者、外傭和小販卻習以為常。內地人在街上坐下來會被人標籤是「蝗蟲」,外國人側是「開放」,我們香港人卻沒想過自己也可以在街上坐下來。但其實當願意坐下來的人多了,大夥兒都一起坐下,就不再感覺怪怪的、尷尬的了。「累了便坐下來休息」,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啊。當我們都在投訴公共空間不足時,其實大多數一般的市民都缺乏這個使用空間的主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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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規公共空間」的構想

這次自行開發「非正規公共空間」的實驗沒有太多人和應,一方面可能是實驗未夠主動,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香港人的生活習慣。假如每人都願意在街上停留、坐下、休息,街道的每個角落都可以成為社區裏自發的公共空間。我們都認為香港島很密集,休憩空間少,但原來在鬧市裏走一趟,便會發現這裏還有不少被遺忘的空間,天橋底、平臺、後巷等等都沒有好好善用。公共空間更可以是連結社區的橋樑,讓街方聚腳打躉傾偈。只要我們都撇除戒心,大家都可以享用這些沒有保安員監視、沒有「不准」指示牌的自由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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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非正規公共空間」最理想的狀態:各人用自己的方法,開拓自己的空間。這會是個很有趣的空間,就像「快閃黨」的隨機性和臨時性。當一個人進入這個空間,他「自己的空間」頓時被建立了,直至他離開。當另一個人進入這個空間時便破壞了先前的空間,但同時地又建立了一個新的、屬於他自己的空間。於是,空間不斷地被建立,隨即又被破壞,再建立。當中的多元化和意想不到打破了我們對公共空間的想像。

「原來樓下的角落可以是讓街坊一起打麻雀的大廳!」

「天橋底也可以變為戶外酒吧嗎?」

「原來後巷加上鐵馬便是個羽毛球場啊!」

與其只是投訴公共空間不足(反正大家都知道要投訴是要有多長的時間才可以處理⋯⋯),又與其閒着寸金尺土的地方,不如發揮大家的創意,用自己方式開創我們的「非正規公共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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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Text, photo & illustration by Dora

Edit by Dy

 

實驗源起:實習生的實驗 2016:那些需要身體力行的事

其他實驗記錄:[實習生的實驗]用20天減少一半生活垃圾,可行嗎?

[實習生的實驗]兩個星期只吃素,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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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生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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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ra,二十歲香港女孩,現就讀園境設計。很喜歡逛街(不是購物),就是漫無目的隨意的在街上遊蕩,發挖各地有趣的事物,聽聽社區歷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