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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個自家搓發麵團,用木棍來回壓成圓型薄片,放進已加熱的煎鍋。不到5分鐘,變成香噴噴的印度薄餅Naan。圍在木桌子旁的觀眾,都興奮起來。「配搭這Naan的,不是咖哩,而是我們生活館農田上的剩食。」勞麗麗邊說,邊忙着打點桌上的一樽樽漬物和醬汁。

麗麗的作品,是〈午後之……保存期限下午茶〉。約會開始在下午三點三,在生活館農墟的帳篷裏,設了一桌簡單卻又豐盛的下午茶。原材料大多是生活館的自家作物:蔥油漬豆腐(豆腐不是自家製),清新的茼蒿Pesto,漬芥蘭頭,廣東糖醋醃蘿蔔,辣漬紅菜頭葉,粉紅色的紅菜頭汁白蘿蔔漬……目不暇給的美味和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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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年,麗麗已經在油麻地花王做過〈剩食便當練習〉,這次是相似但不相同的實驗。雖說是談剩食,卻不只是講浪費。「那次我用的是城市裏面的剩食,再想食物來源的問題。我記得,我們去長沙灣蔬菜批發市場撿菜頭菜尾,想把它們重新利用。但問題是,這些剩食即使丟在地上,卻連蒼蠅也不碰。乾淨與否是一個問題,但其實我們究竟食什麼?那一次,是令我更加想把人帶回農田,這才是食物的根本。」

這回,把剩食的主題搬回錦田生活館,不再存在上述的問題,卻想帶觀眾思考另一件事:在香港認真尊重土地、有機耕作的日常和困難。「我們今年蘿蔔大豐收,天天有幾十斤,很靚很好吃,但誰會買?這個社區可以接收這麼多食物嗎?」他們幾個農夫天天拉車仔到市區把菜交到有心人的手裏,這些汗水,以一樽樽漬蘿蔔記錄下來。「我最遠試過由錦田送到去柴灣!好多人出心出力幫我們,但最後還是賣不完。剩下的蘿蔔老了乾了,就唯有用各種方法漬起來。」

這就是農田的「剩食」。出不了的菜、老了的蘿蔔、不會賣給人的農作物。

還有那長了花的茼蒿。「茼蒿是菊科的,許多人也不知道。平常農夫一見茼蒿生花,就會把它們鏟掉,因為老了,不好吃,賣不出去。」生活館也不例外,主要農夫周思中本來是想把這些老茼蒿都鏟掉,好快點下春天的種,麗麗求他留下一角做作品。「如果上次那個作品,是了解食物的源頭,這次是要了解食物的本相。你見過茼蒿花了嗎?老了就不吃嗎?我想帶大家做味道實驗,重新認識我們的食物。」最後下午茶裏有由朋友試做了一個茼蒿綠醬,甜美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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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茶是個方法,去講述關於生活館和本地農耕的點滴。它是個切入位,讓人有更多不同的身體經驗去思考農業和食物。「當藝術放在農田上,一定不會是做一些很『實際』的事,就像沒有農夫會浪費一塊地,去養茼蒿花。但藝術作品可以指向實際的經驗和問題。若不是做這個作品,我也不會嘗試做茼蒿的實驗,不會思考用這麼多不同的方法漬蘿蔔啦。」

「藝術家當然是以自己生命最重要的關注作為出發點的,經歷了反高鐵護菜園,土地和農業就成了我最關心的題目。作為一個藝術家的身分,我就是由自己的經驗,再思考出一個方法,引起大家的討論。我不介意以藝術,來吸引另一羣從來未曾接觸過農田的觀眾。」

藝術是手法,還是目的,可以有許多討論,可以是case by case。但麗麗認為,若談到藝術與社區的關係,必然是社區行先。「我很怕『為社區而社區』,唔通我要為了搞個下午茶,而夾硬拉附近的叔叔嬸嬸來,咁就是社區藝術?這是為拉而拉,沒太多意思啊。」

若真要做社區藝術,她認為第一步,是成為社區一份子。想要engage 街坊,不如與一個在地的羣體合作,或是索性搬進去,讓創作自然發生。「嘗試過他們的生活吧…..是的是的,你心裏面都會記掛,想做一些作品或事情,試着暫時放下吧,先好好學習。就像漬蘿蔔,我也要真心學漬,因為那本身已是我作為農夫的日常了,而不是只為做performace啊。成為一份子,才可以較為明白在地生活的面貌。有了這個踏實的底子,內裏的藝術份子(talent)就自然會走出來,會自然看到有趣的切入點,再做關於社區有意思的創作。」麗麗覺得,唯有這個真實的經驗,創作才來得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藝術和社區,沒有誰能強作媒人,是要慢慢生根,讓它們共存。「生活館本身坐落在社區的中間,就是一種展現。我們如何使用或開放這塊田,社區都看得見。我還是覺得社區藝術是需要長時間投入,才可以『成功』。」就正如為了預備下午茶的蘿蔔漬,她和兩位學生就在蓮花地的公用空地前,刨蘿蔔。「街坊行過都大讚:好香喎。這是把生活展現於社區面前,我想這個下午茶project時,是聯想到長遠,可以慢慢做下去。這都是很慢,但我認為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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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錦田這個空間,是不是很適合成為一個藝文空間,甚至讓藝術家進駐,成為藝術村?這條問題,麗麗認真地想了很久。「錦田有條件成為另類(藝術文化)空間的地方,始終空間、租金上還『留有餘地』。這對藝術家相當重要的,藝術家決定在錦田幹點事情自有各自的原因。」她認為,藝術家可以好好思考自己能為生活的地方,不論是錦田、甚至香港,帶來甚麼。「我不想老土的用『貢獻』,因為事情總不是理想跟正面,我甚至覺得藝術創作總是對現世一種無可奈何的表現,哈。而這種表現是面對荒謬世界一種不錯的排解方法。」

但若談到真的要建成一條藝術村,她感到恐慌。

「可能當我想到甚麼藝術村,我就會預知到一個地方的衰亡,我甚至想不到世上哪個藝術村我是憧憬的,我還是喜歡有機聚合的老區社區,多於被設計或過份積極設計的社區。藝術家群落總會出現,但要成村嗎?不一定需要罷。理想的是,這就像是搭建一條小火車慢軌鐵路,找到自己的路軌走著走著,雖然有時會走遠路,因地制宜,但快有個概略的方向,也會方便有些人走上來,看看這裏是怎麼樣的,火車自己也會成為這地方的一道風景,但要是我的存在是高鐵般毀人家園野蠻建設的『成就』嗎,則可免則免了。」

提到高鐵的例子,或許是推向最極致。然而,這個提醒,以乎是必需的。「我學永續耕作時,老師講了一個關於Eco (生態)與Ego(自我)的關係。Eco 是一個圓圏,裏面有不同的生物呀、菜呀、人呀,大家平等的;Ego則是一個金字塔,人站在最高處,以他為中心。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提醒,藝術家的Ego常是很大的,但在做社區藝術時,就要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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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麗麗,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學士畢業。專注攝影及混合媒介創作,曾任旅遊記者,現為生活館成員,學習永續農業耕種。

 

 

《後桃花源記》(錦田 ﹣ 釜山 藝術交流計劃)

在錦田呈現後桃花源記

鄧國騫:傳統的相信與懷疑

擔泥 X Reds:不如,就搭一個旱廁吧。

text by Dydy

photo by Andy 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