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烏都語,用來幹嗎?黑黑和楚思就用來跟街坊溝通,她們覺得這比學日文韓文,更能在日常生活應用,落街買菜買零食都更方便呢!

楚思(右)跟黑黑(中)學過烏都語後,在南亞雜貨店買東西變得輕如易舉。

我以為,在香港懂得兩文三語已很足夠。

原來,那不能一概而論。試試走進葵涌、佐敦、元朗或土瓜灣,最常聽到的語言,在廣東話、普通話跟英文以外,是一句”assalamualaykum”(شکریہ),這是巴基斯坦的官方語言烏都語,意思是”Hello”或”Thank you”。

「只要說這一句,到南亞雜貨店、印度餐廳,甚至去公園跟人搭訕也通行無阻,因為在香港生活的巴基斯坦、印度裔街坊,都會說烏都語。」正在學習烏都語的土瓜灣街坊楚思與黑黑,師承巴基斯坦人Asfa Kabir老師已一段日子,「懂說懂聽烏都語之後,好開心,因為這是生活上最多機會使用的外語。學韓文、德文不是不好,但也只能在旅行時用得着呀!」她們笑笑說。

跟着她們在土瓜灣的南亞士多,用烏都語購物,還能幫我講價,看來挺實用的;不過老老實實,學這麼偏門的烏都語,對升學就業又有啥用?「你沒有聽過,學一種語言,就是學一個國家的文化歷史嗎?街坊們的文化和歷史,其實都是我們身邊的寶藏,不學才笨呢!」她們又再嘰嘰咕咕跟士多老闆談笑風生,不理我了。

可是,哪裏可以學這冷門語言?想學,可以來土瓜灣吧,每一位巴基斯坦街坊,都可以成為你的老師,只要你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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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sfa老師(右)位於土瓜灣的家,楚思(中)與黑黑(左)一邊呷奶茶、一邊補習烏都語,就是一個快樂下午。

 

用烏都語打開友誼之門

採訪這天,整天我都在土瓜灣,跟着巴基斯坦婦女Ms Asfa Kabir一起上課。下午先跟黑黑(吳慧盈)與陳楚思,到她的家補習烏都語(又稱烏爾都語,Urdu)。

黑黑和楚思,都是Asfa的學生,她們之前一起在由社區文化關注主辦、於「土家」故事館(下稱土家)上課的烏都語班認識;初階課程早前完成,她們有時候會跟幾個同學一起到Asfa家上進階課。

兩位廿多歲的小妮子,努力跟Asfa練習發音和生字,我在旁不敢打擾 —— 因為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語言。「這個”ji nahi”,意思是”no”,上下唇要緊閉…..」Asfa耐心地示範、糾正,兩姝則因為有時發音不夠正確,尷尬地大笑起來,「哎呀,烏都語不容易學,像法文,詞語都分男和女;”er”和捲舌也特別難。」

那麼,為何她們偏向虎山行,學習這冷門又難學的烏都語?

楚思和黑黑說,學了烏都語後,在土瓜灣的生活可說是「生猛哂」,因為自此跟街坊溝通便變得容易了。

楚思是社區文化關注的社區營造幹事,自2014年已跟Asfa學習;對英文流利,也會一點法文的她而言,學烏都語竟很是自然的事:「我常在土家工作,那裏是土瓜灣鴻福街一個開放給街坊使用的空間,近年有很多少數族裔街坊來到,巴基斯坦、印度、孟加拉、尼泊爾,甚至埃及人也有。好多小孩、大叔和婦女都說烏都語,我們就想到不如請街坊教教我們家鄉話?因土家是個讓街坊發揮才能的地方,例如你會煮甜品、他會做木工,都可來開班;那他們教授自己最擅長的語言,也就像有什麼餸就煮什麼菜一樣呀!」於是早在一年前,土家就開設小規模的烏都語班。

楚思在這年間,學了說簡單的烏都語,不知不覺跟街坊建立關係:「平日我需要逐家逐戶探訪,例如告訴他們土瓜灣重建進度;以前我習慣跟少數族裔街坊說 “Hello, would you open the door?”,通常都食檸檬。但自從用烏都語說”assalamualaykum”,基本上大部分叩門的街坊都可成功接觸。」

有次一個小孩,一開門便用廣東話說:「姐姐,你的巴基話講得好靚!」如此讚美逗得她心花怒放,「之後他一輪嘴跟我講烏都語,好好笑!你講街坊的語言,是對他們的尊重,對方也自然放下戒心。」或者,在貧窮戶頗多的土瓜灣,這展示了一種體貼 —— 人在異鄉,生活艱難,竟有人說出家鄉話表達關心,而不是強求你學習移居地那難學又繞口的中文,總會被打動、感染的。

而黑黑學習烏都語,原本是為了交功課。她是浸會大學文化研究系學生,去年展開一個有關土瓜灣巴基斯坦人的研究,「讀文化研究,令我思考每個人在社區有怎樣的角色、我的社區有什麼人、語言又如何影響我們去理解別人的文化。為了做研究,我決定學習巴基斯坦語言,接觸他們的思維。」

雖然朋友都笑她怎麼不學流行的日文、韓文,但她仍堅持:「這是我平日一落街就用到的『外語』,不是比日文、韓文更派上用場嗎?」的確,自從學了烏都語,她發現社區四周都是說烏都語的人,而她又竟能跟他們溝通,「就像剛才去南亞士多,可隨便跟老闆談天,然後他們會熱情地再介紹街坊給你認識,竟可以談上一個下午。雖然我說烏都語時夾雜廣東話,但彼此竟能心領神會。」

更令她驚喜的,是老師Asfa不單教她語言,「她教的烏都語都很生活化,例如問候語、食物名稱、節日或宗教用語等。有次適逢巴基斯坦新年,她教我們說『神祝福你』,好好啊,大時大節我便可以這樣問候街坊。」Asfa是藉着語言,教導香港人一個既遠且近的國家文化。

Asfa一說起教書,眼裏便閃出自信的光芒。因為致力參與教學,她更當選ATV 2015年 「感動香港年度人物」之一。

 

立志用教學來破除偏見

Asfa老師,並不是文憑教師,她只是一位中學畢業,於2004年由巴基斯坦來港結婚的家庭主婦。她早年在土瓜灣的烏都鄰舍中心學習中英文,後來有人要求學習烏都語,她就順勢執起教鞭,然後轉輾到土家教書,已有四、五年教學經驗。

要知道一般巴基斯坦婦女都以家庭生活為核心,Asfa每週花一兩天時間來教書,一定很大掙扎:「是的,我要煮好飯,把家務做妥,安頓好子女的功課才能教學。幸好丈夫很支持,我也覺得很值得。」因為,她肩上有一個強大的使命,她要成為中國人與少數族裔之間的橋樑。「很記得,幾年前兒子跟我說,圖書館有本中文書指巴基斯坦人很污糟。我知道後很難過,因我們都很愛整潔啊!」在她一塵不染的家,雖已住上數年,但地板、牆壁仍如全新裝修般光潔,我想Asfa一定覺得這是很大的屈辱,「其實我很少記住傷心事,所以都忘了在香港生活不開心的地方;我只想透過教授烏都語,讓中國人親身接觸巴基斯坦人,知道這個國家有值得華人欣賞的地方。」

筆記全是由Asfa自編自撰,十分用心。

她說起初教書,很擔心力有不隸:「一方面我很興奮和自豪,因有人想認識我的語言和文化;但另一方面,我只是個女人仔,很怕教得不好。於是我嘗試編寫筆記和教程,也上網找資料;從簡單的日常用語入手。幸好大家都很接受我,學生接踵而來,教完一班又一班。」

楚思和黑黑同聲道,她教學非常認真,先是所有筆記都親手撰寫,整齊地寫上英文意思、拼音、烏都語和例句;每次上課有power point,也會偶爾安排外出上課,例如去印度餐廳吃飯,讓學生在生活實戰。而這天我來看Asfa跟楚思和黑黑補課,她也讓二人把上次學習的句語拿來重溫,同時奉上親手沖調的巴國奶茶和餅乾,教兩位學生吃下午茶的用語。如此好老師,很難不讓人敬重。

上過幾堂,Asfa便會帶學生外出。去年11月就一起吃印度自助餐,更要學生用烏都語跟侍應談天。(圖:土家故事館)

 

學生有老伯伯也有街坊

她教過不少學生,最讓她印象深刻是一位80歲的老伯:「那位陸伯伯很勤力,來上課風雨不改。他喜歡學外語,說學烏都語是生活需要,可以跟街上、公園的少數族裔談天,就像返大陸就得懂普通話一樣。」還有一個學生,是土瓜灣街坊,「這中年男士有很多鄰居是巴基斯坦人。他住的大廈天台,一直有個婆婆曬衣衫,但後來跟新來的天台住戶,也就是一個巴基斯坦男人經常吵架。」因為想幫他們化解誤會,於是就來學烏都語,「他竟去學別人的語言,主動讓社區變得更和諧,真的很好。」楚思感動地說。

所謂教學相長,學生也為Asfa帶來幫助。有次Asfa女兒學校家長日,便有學生自動請纓一同前往,來為她與老師作翻譯,解釋巴基斯坦家庭文化。

現時在土家故事館的烏都語課,學生有十多人。這晚教烏都語句子結構是subject -> object -> verb,好難呢!

呷過香滑又帶茴香的巴國奶茶,旁聽過一節互動又生動的烏都語補課;晚上我再到土家,看看Asfa在社區文化關注與流動共學課室合辦,於土家上課的新一季烏都語課程。來上課的同學,都不再只是來自土瓜灣,有居於元朗的大學生想為南亞裔學童補習,也有NGO員工因從事少數族裔事工,都自發來學烏都語。

上課時的Asfa一臉自信,展示了她走出一步,貢獻自己的語言、知識和時間,如何讓一個多元社區變得更美。想起黑黑臨別時跟我說,「希望我那份研究功課的結論,可以具體說說,香港華人有沒有機會從居港巴基斯坦人身上學習什麼。」或者,結論已經顯然而見了。

社區文化關注與流動共學課室合辦的烏都語課程簡介。(圖:土家故事館)

 

(全文完)

Text by Gi
Edit by Dy
Photo by 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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