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子

我在什麼時候變成大人?

在尋找答案時,我拾起了一些似乎無關痛癢零碎片段:

我睡在 bb床,捧着奶樽飲奶,但那讓奶流出來的窿實在太細小,很難喝到奶,我沒有吵吵鬧鬧,我把奶咀咬破,把奶咀的膠吐在地上,繼續喝奶。

我把一些零食和玩具放進一個舊書包中,然後把它掛在bb床邊。這舊書包,是在走難時用的。在小一前,我由從大陸來港的表姨媽照顧,她跟我説她的走難故事,聽着聽着,便擔心我也要面對打仗、走難。

在小學的課室中,老師在白板寫上:公屋、居屋、私人住宅,問大家住在哪一個類型的房屋。老師説到「私人住宅」時,班上沒幾個同學舉手,所以我也不太敢舉手。

幼稚園時,身邊的女同學説,她的偶像是「郊區」。 到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在説「家駒」。1993年,黃家駒逝世。我寫了一張紙:「1993年6月30日,黃家駒逝世。」然後放在PC狗筆記簿的暗袋之中。

我和哥哥常常打架,還會模仿「街頭霸王」角色的招式。哥哥有時會裝死,測試我會不會為了他的死而哭,我未試過因此哭出來。

小四的時候,家中養了小雞,哥哥在米缸用大較剪把米剪碎,説要用來餵小雞。我伸手把米撈上來給哥哥剪,結果他剪到我左手無名指的手指頭,大約一厘米的肉給剪開了,流了許多許多血,我以為我會死,我跟哥哥説:「Bye Bye喇哥哥!」後來,血止住了,我沒有死掉。過了幾小時,還到公園踩單車。晚上,爸爸回來時,才帶我去看醫生。那塊曾被剪開的肉,現在還是突起的。哥哥對此事,並沒有感到內疚:「你自己伸隻手埋嚟之嘛!」

小學一年班開始,我家聘請了菲傭,我從不會叫她們「姐姐」、「姨姨」,我會叫她們的名字。我跟她們睡在同房間,睡的是T字型的碌架床,我睡在上層,喜歡晚上看書。小學時喜歡讀何紫的兒童小説,有一篇講婆婆的故事,讓我在上格床偷偷哭泣。

中一時,我學了「壓力」這個詞語。在認識這個詞語之前,我從不感到有壓力,在知道「壓力」這個詞語之後,壓力便來了。我希望從來沒有學過這個詞語,但我沒法unlea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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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成長中的小事,我也不知道它們對我的成長有沒有重大的影響,它們只是很隨機地爬了出來。在細看下,我發現到,「今天的我」在當中已經存在。

{成為獨特的人}

自小我的學號都是1號,我的出世紙上已有「Amber」這個英文名字,每次見家長,都由我的爸爸出席,因媽媽不太喜歡處理孩子的事務。這些,都讓我覺得自己有點與別不同,我也喜歡不同,不喜歡一模一樣。

大學三年級,我在澳洲當了一年交流生。那一年,我沒有認識幾個澳洲朋友,花了許多時間享受一個人到圖書館借影碟看,一個人在街上走,一個人到處拍照。在阿德萊德小到只如尖沙咀的的整個市區中,看到中年男人在下午三點已喝醉,看到赤腳的人到處走,看到巴士站被打爆的玻璃,澳洲人看見這些情況,都沒有反應,我學習到「不大驚小怪」。反而是,回到香港後,看到許多女生都梳着一式一樣的髮型:長曲髮配齊蔭,這讓我吃驚,為什麼大家可以一模一樣?

那時我很害怕,這個由澳洲回港後的「cultural shock」會很快消失,幸好這並沒有成真。它反而讓我更懂得在工作上作出選擇,很有意識地揀選跟其他同事不同的題材。

{各有前因}

大學修讀新聞,卻從沒有想過要當時事記者,我了解自己不是個critical的人,只對人物故事有較大的興趣。畢業後進了電台,那時我工作的電台沒有以「小人物」訪問為主的節目,我便開始做了。節目做了五、六年,訪問了數百人,聽了許多故事,關於老店的故事特別多。

近年傳媒總愛用「消失中」來形容老店,又每次都會表現出「很可惜」的感慨。對我來説,當你對每一間店有更深入的了解,便不會輕易去説一句:「很可惜」,因為道理沒有那麼簡單,每一個故事也不相同。在我做訪問的時候,有時會感覺到,結束店舖,對老闆來説,是一種解脫,比勉強經營下去更加好。當然我説不出一句:「祝你早日執笠!」但也説不出:「真的很可惜!真的很不捨!」。各有前因,我們對一個人或一件事,了解又有幾多?為什麼要趕着去judge一個人,趕着去發表意見,趕着去感觸?

當我翻開過一層又一層的故事,便看見黑與白中間的灰色,那灰色還有深深淺淺的。當我不再感到,好事是絕對的好,壞事是絕對的壞;當我感到,是好事或壞事,其實也是説不定的。我覺得我成長了,但這亦讓我有點傷感。

{哥}

我哥和我很不同。他長得很高,我自小已經細粒。他從小就很頑皮,愛整蠱人,我最深刻的,是小學班主任在他的成績表上寫着:「自私自利,愛作弄同學。」他喜歡比達、曹操。有時,我覺得自己成為了他的反面,我有愛心,喜歡幫助人。我是現在的我,或多或少因為他。

我們也有共通點,就是我們都忠於自己。這一點,來自我們的父母。從來,他們

都給我們自由。我完全記不起他們教過我什麼做人的道理,很老土的「讀多啲書賺多啲錢」、「三十歲就要嫁人」,我從來沒有聽過。我的父母,都很踏實和善良,一個輕鬆,一個較有要求。在二十多歲時,我見過兩次輔導員,他引導我思考父母對我的影響。雖然後來我很不喜歡輔導給我那種「維穩」的感覺,但我多謝他讓我開始思考自己的性格從何來。認識自己,十分重要。

{生/死}

我所讀的中學,每一位老師也是基督徒,每一天的早會也會全校祈禱。「我為什麼要生存?」我在高中的時候,思考這個問題,亦回答了自己:「生存是因為愛。」當時,我為自己的生命定了個方向:「我要讓人看到世界的美麗。」現在把這些寫出來,都覺得自己太天真,但事實是,這仍是我人生的大方向。

有了「生」的答案,不久之後,我也接觸到死亡。我的爺爺嫲嫲公公婆婆都不在了,我很偏心,我最喜歡婆婆,她在我讀大學時離開了。她離開那天,我剛好自己一個到老人院探望她。在老人院門口已看到姑娘捧着氧氣樽進她的房間,我很害怕,走進婆婆的房間握着她的手。她在昏迷狀態,我不知所措。後來婆婆被送進醫院,因為發燒被隔離,所有家人在一部電視中看着她離去。那天晚上,我在想,死亡是什麼。然後得出定義,死亡,就是我和婆婆,再也沒有辦法溝通。

在成長中,我很感覺到,生命是短暫的,是有限期的。而這個限期,會突然來臨。所以,我一定要珍惜時間,只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不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這個想法,亦套用在我的工作上。我不是一個會把握機會,作多方面嘗試的人,相反,我常常拒絕一些工作邀請,因為我只想花時間在我想做的事,例如:做飯給自己吃、看電影、緩慢地生活,有些人可能覺得我很不長進,我也疑惑我的心態是否很老。但是,對於我有興趣的題目,我是會很落力呀!

對於死亡的看法,也讓我有個自認為不合乎自己年齡的想法。我父母身體健康,喜歡旅遊,但我會害怕他們突然離開,我常提醒自己,要珍惜他們在我身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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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在寫別人的故事,大概很容易可以把一個人成長的脈絡寫出來,但我在寫自己的成長,便感到,成長並不是某個人經歷了某事情有了某種感覺,他便成長了。有些性格和想法,早在年幼時,已經在心中腦中,然後加上經歷,讓一個人的性格和想法發酵,經過測試、掙扎、修正後,他的性格和想法慢慢固定下來,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亦接納自己是這樣子。

對於「大人」,我有點抗拒,我一直有成長,也喜歡成長,但「大人」背後拖着的形容詞,我不覺得適合我,我也不想為自己貼上標籤。我仍會紮紮跳,我仍是心直口快,我總不懂應酬,我沒有買保險,如果我是大人,我是一個「自己方式」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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