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故事館」(下稱「土家」),這名字聽起來,像是一間博物館,一個把集體回憶鑲錶起來,供人憑弔的空間。

然而,只要你到過現場,就發現這是個誤會。由2014年1月起,聖雅各福羣會租了土瓜灣一間已結業的家禽店,作為土瓜灣的故事館。它位於鴻福街小行,與車房、雜貨店、麵食店、茶餐廳為鄰。門面很低調,玻璃門上貼滿了海報--有些還是很隨性的手繪通告。走入內,只看見一張大桌子,層層木架子,上面有街坊手織的工藝包、環保酵素、小孩玩具,各式各樣的單張和《呱呱報》。

這個叫土家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具彈性的空間,可以化身社區中心、小孩托管中心、街坊福利會、家居維修服務聯絡處,或是社區廚房。聖雅各福羣會聘請社工小田和藝術家阿棠,籌劃這個空間。

他們並沒打算夾硬為土瓜灣寫出一個感人致深的故事,反而是想開放「土家」,讓街坊自己凝聚出屬於這個社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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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小貓點點與小孩

訪問當天,一坐下就聽到小貓喵叫。「這裏有貓嗎?」我們問。

找來找去,在桌子旁發現一個寵物走佬袋,喵喵聲就由此傳出。朝袋內看,就見到一隻小貓在扭計,想喝奶想玩耍。「牠叫點點,是隔鄰車房給我們的。」阿棠說,他是聖雅各福羣會的同事,身分是「駐故事館藝術家」。他本身專長當代視覺藝術,師傅是著名本地藝術家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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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棠,土家駐館藝術家。 Photo by Andy Wong

阿棠和他的社工拍檔小田上年年頭開始進出這個「土家」,打點裝修,早已和鄰近的車房混熟。農曆新年時車房關門,有一隻貓媽媽竄進去,躲在裏面生了一窩小貓。車房工友放假後回來開門,貓媽媽嚇得逃了,卻丟下了一隻小貓。「車房其實都唔知我們在做什麼,覺得我們應該是做社區中心呀、做文化呀、講歷史呀。又見我們會同小朋友玩,就諗啱啦,有個小生命,俾你哋啦。」

那就是點點。

最初,他們心大心細,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收留牠。「其實這裏街口轉角就有一間貓舍。我們也有想過把小貓送到那邊。」後來阿棠想,其實也可以是一個與街坊共同學習的機會,就跟他們商量。

街坊,是指那些平日放學就來做功課的小學生,或是得閒買完餸過來傾偈的太太們。「土家」開了差不多一年,已穩定有20多個小學生定期出現。「我們都傾了好一段時間,希望大家都能承諾負起責任,輪流照顧牠,才把牠留下來。」小貓需要貼身照顧,每隔一段時間就餵奶。於是阿棠跟轉角的貓舍義工溝通,也教街坊們怎樣照顧。「小孩們愛貓咪愛得不得了,爭住幫牠改名。在那個街坊WhatsApp Group裏天天也有牠吃奶、撒尿的報告,讓大家也知道牠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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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是街坊決定共同照顧的小貓。 Photo by Lokman

但最有趣的是,小孩因着小貓而想到,關於自身和社區未來的問題。「我記得有一日其中一個小朋友問:如果我們要上樓、要搬了,那小貓要怎麼樣?」阿棠說,「這區劏房多,許多街坊也是新移民,前路未知。居住環境差,大人好多時都會想着要搬離這區,卻不會跟小孩說。結果這個迴避不談的問題,小孩透過小貓再向大人問清楚。」

「『土家』是用政府的市區更新基金來營運。我們一方面,是想要讓街坊可以在重建開始之前,好好凝聚力量,一起參與社區,到重建真的到來時,才有力量去跟政府傾。另一方面,也是想跟街坊一起思考自己的方向。」小貓點點的出現,想不到就讓小孩和大人坐下來講來傾。

「我們不是特別做『街坊工作』。反而,當你可以捉緊一些機會,讓街坊一齊傾,或者更容易更自然。」阿棠說。他認為,自己以藝術家的身分參與「土家」,就是要專注留意這些機緣,凝聚人與人之間交流。「社工許多時是專注於個別街坊面對的困難,他可以採取一個怎樣的方案去幫助街坊改變處境。但我是….我是處理人與人之間,無形的東西,就像空氣一樣,就我和你之間的空間。」

那是氣氛、是互動,是街坊之間的連結,也可以是共同的回憶。

阿棠強調,其實他做的也是帶導賞、搞工作坊,與拍檔社工小田一起做,只是大家的著眼點不同,就各施其職。小田同意:「藝術的重要性是,它本身鼓勵多元性,空間是很大,有很大的包容性;關於社區的感情、故事,有時也不是以語言可以表達的。而且,藝術可以讓人自我發掘。就像阿棠之前帶的『織織團』,婦女之間圍在一起,就可以發揮到許多他們也沒想過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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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織織團的作品。 Photo by Andy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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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街坊回鄉後買了一些膠鞋底,設計了織織鞋。 Photo by Andy Wong

 

故事二:用64袋衫做蘿蔔糕

小田對於建立「社區故事館」已有經驗,在開展「土家」以前,他是負責灣仔藍屋「留屋留人」的保育工作,也有份開展「香港故事館」。雖然社區中心、社區組織等等,在香港早已有一段長歷史,但他認為近年愈來愈難講「社區」這概念。

「香港這個地方,是很難話俾人聽,什麼是社區。我們有『區』,但卻未必有『社』。」社區的英文是community,小田認為當討論社區就必須要思考延伸出來的其他延伸出來的概念,如communication(溝通)和commune (公社)等等。

「講社區不是單講其地理位置,是要強調它作為一個公共的領域,社區各人是互為因果、互為分享、互為體諒和互為認識的。」在早年香港,這還較為容易理解。一方面,以前鄰舍關係較密切,較易連結和動員;早期社工參與的社區工作,通常要面對殖民政府的政策,社工是需要組織居民一起去跟政府傾。「例如調景嶺寮屋要拆啦,大家想搬去邊?要點搬?我們希望重建以後的調景嶺是怎樣的呢?當時,大家反而會有更多機會,一齊討論社區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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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土家的駐館社工。 Photo by Andy Wong

現在,一個重建或發展計劃空降下來,大家似乎只能默默接受,自顧自盤算前路好了。小田覺得,這需要大家一起重新建立對「社區」的理解,同時也要建立街坊彼此的連結。這也就是阿棠上面所說,那在社區中間像空氣一樣的東西。

「所以我們是在做社區工作,也是在做文化工作。」小田說。因為這個思維,「土家」即使作為一個社區中心,運作的方法也很不同。

有一次,一位有心人打電話給小田說,他有「4、5袋新衫」可以給他,讓他分給街坊也好做工作坊也好。「我去到他家,才見到是有64袋衫!」小田說,不無汗顏。一般來說,接收了大量物資,最簡單就是直接派給街坊。阿棠和小田想出了另一個辦法。

「當時是農曆新年,我們早打算與街坊一同整蘿蔔糕。但買蘿蔔、臘肉都要錢?點好?」阿棠說,「那不如就用這64袋衫賺點錢?」於是他組織街坊,一同參與衙前圍村關注組的「新春衙前墟」,擺檔賣衫。「這不僅是要賣錢,還想讓街坊盡早認識其他重建區,看看他們的先例。」另一邊廂,小田就帶街坊去菜園農業先鋒田,買本地新鮮蘿蔔。「他們可以離開市中心,又認識一下其他土地抗爭故事。」擺地攤所得的,買到各樣材料,就可以聚集街坊,一起整蘿蔔糕。

每位街坊,拿着自己一底蘿蔔糕,裏面都是大家共同付出的汗水、故事。「蘿蔔糕味道或者都忘了,但至少他們會記得有一年,自己是跟街坊一起高高興興過新年。有得吃、有得玩,回家還可以繼續思考自己的經驗,幾好。」阿棠說。

 

故事三:城市裏面的祠堂

當然,整個過程是比直接派衫要麻煩和耐,但小田認為,社區營造就是要花時間讓人學習慢下來,與社區發生關係。「社會速度是快到希望我們做咩都求其。但所有充滿內容,充滿對話,充滿情感的事情,都必然是慢而微小的。」小田說。

但發展和重建正步步趕上,我們趕得切嗎?

「做了一年社區藝術,我都不斷思考,到底什麼是保育。」阿棠說,「我們連繫了一班街坊,可能一架推土機就散了,有意思嗎?到底保育是一定要保住所有建築物嗎?我們要保育的到底是什麼?」

在「土家」發生的故事,讓阿棠再想,他保育的是「社區文化價值」。「我希望,街坊會明白鄰舍關係、文化氣氛也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就算有天重建來了,他要搬走,還是選擇留底,也會懂得把這些因素考慮在內。」搞保育,做社區營造,不是要強調什麼也不變,而是怎樣變才是對大家最好。小田舉例:「街坊們都很期待沙中線的,我們並不是要反對沙中線。而是要怎樣建才不用把古蹟碾碎,或是令區內所有公共空間也大幅減少?怎樣重建舊區起新樓,才不致於把舊有街坊摒棄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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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可以自由出入土家,同樣也需要保持整潔。 Photo by Andy Wong

這些思考不能用幾次諮詢會,幾份文件就帶出來。它需要一個像「故事館」一樣的空間:不催逼的節奏,開放的氣氛,機動的組織,歡迎任何人來參與。「其實故事館,就像新界人的祠堂一樣。祠堂裏所有東西都屬於公家,大家都有份。定期我們就在這祠堂裏分豬肉,搞慶典。哇哈哈哈….只不過我們沒豬肉,是整蘿蔔糕而已。」阿棠說。

故事館成為社區的中心,聯絡街坊的感情,彼此分享個人的專長,建立共同回憶,也向別區的朋友展示地方特色。「這是最理想的模式。『土家』並不是屬於我和阿棠的,若只有我們兩人參與,根本搞不到這麼多事情。這個空間,是屬於所有出入這裏的街坊、義工和實習同學們的。」(延伸:土家的分享夥伴「社區達人訓練計劃」)

(全文完)

 

編按:土瓜灣故事館(簡稱「土家」)原為聖雅各福群會的社區計劃,隨着土家日漸壯大,社區文化關注(CCC)及維修香港在2016年4月起加入營運土家,豐富了土家的活動面向。2018年4月起,聖雅各福群會因為項目計劃完結而沒有再參與土家的運作及任何事務。現土家只由社區文化關注(CCC)及維修香港負責營運,繼續與街坊共同營造土瓜灣社區。(2018年8月編輯部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