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頭呆腦、記憶力弱、容易分心、口齒不伶俐、樣子不討好… … 擁有這些特質的小朋友,常被界定為先天失敗者,或是「輸在起跑線」。

我的小時候,就是這樣被標籤的一個平凡小孩。

但,對於大人這樣的定義,我嗤之以鼻;長大後,對於成人世界普遍追逐的名利和知識,我亦不以為然!首先,我不想受人注目,要是時常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便需要花費大量心力和光陰,去保持形象。其次,錢,我不需要很多,有錢之後人就容易失義;學識我亦不太強求,沈迷知識的追求,只是「以有崖隨無崖,殆已!」

我只想默默而中庸平凡地活著。對於社會普遍對「人」的種種定義,我理解為荼毒突破的蔓性毒品,會上癮,嚴重的話,能叫人喪心病狂!

晚上在野外考察。

晚上在野外考察。(相片由作者提供)

教我做人的「張老師」

自小,由於不出眾加上喜歡甚麼大自然,結果落得被邊緣化的慘淡下場。雖然如此,我深信自己只是一件被放錯位置的有用東西,我要趁沒有生活包袱,沒有太多角色和責任前,深化我引以為傲,那種對大自然觸覺敏銳的天賦,以此增加自信和能力,去應付闖蕩天涯時可能遇見的各種挑戰與圏套。

這些非常想法,是「張老師」教曉我的。

《張老師》,台灣一本生活輔導雜誌,首版出於1981年,至今仍以月刊的模式出版。我沈迷閲讀《張老師》的那段日子,雜誌以心靈成長、各行業剖析、歌頌本土文化、自然環保推廣、動植物介紹等為主題,以清新生活小品文學方式呈現,輔以會說話的相片和插畫,將事情具體陳述之餘亦充滿想象空間。

2015年的《張老師》月刊。

2015年的《張老師》月刊。(網上圖片)

十多年前的香港,像樣的自然圖鑑不多,動物和自然保育觀念落後,各行各業發展蓬勃,巿民高談闊論吃喝玩樂時,無人會擔心環境污染,也無人理會動物生死。未入行的我為日益變差的自然生態着急,為志向未能定位而躊躇。

就在偶然的機會,我在圖書館雜誌架上看見封面以水彩畫出抽象形象的《張老師》月刊,隨手牽來,翻開,發現內文含有不少以花鳥蟲魚和山川河谷為專題的文章。我驚訝原來台灣漁民會因保護漁獲而定期捕殺海豚,然後觸發外交風波;會有自然愛好者定期摸黑上路,趕在日出前往河口泥灘觀賞候鳥;會有人到不同河溪,記錄淡水魚蝦蟹的種類和習性。就算是行人路邊的雜草、尋常的麻雀、社區裡的流浪貓狗,甚至烏蠅曱甴都有從社會、文化、生態或科學角度上深入剖析。

讀後我理解到各動植物和巿民的生活不一定是你死我亡,除了傳統動物學的科硏角度之外,更有貼近生活的文化共生論述。例如植物學上,木棉是木棉科木棉屬的高大落葉喬木、花期在三至四月,種子被棉絮包裹乘風飛行,令種子能散播到遠處。除此之外,在百姓的生活文化中,它是我們五花茶的材料之一;在鄕村裡,它高大魁梧的身影是自古以來公認的地標植物,甚至是村民的精神支柱;在生態上,晩春食物仍然短缺,它豐富的花蜜和花粉,能養活不少飢腸轆轆的小鳥和昆蟲。

就是《張老師》,令我發現生態是博大精深,可以非常科學,可以非常文學,更與生活密不可分。另外,自然保育要成功,必須連結自然教育,當中包括講、寫和攝影/繪畫,才較有可能能引起不晦自然的城市人的興趣。自此,我喑暗以自然導師和生態記者的角度,去了解、論述和拍攝我所走過的每段山路和遇見的每種生物。

《張老師》是我脫離年少無知階段的啟蒙老師,可惜之後我無緣碰見其他好老師,求學時期沒有,工作進修時亦未遇見!雖然沒有老師,但我有師傅。

***

很多老師對我來說就跟「維基百科」差不多,但又不及「維基」博學。以往聽見學長、朋友想當老師的原因,都不過是貪圖高薪厚職和兩個月的暑假,藉此可以周遊列國。當中真的以作育英材為己任的,不多。

我的師傅們,教的不只是知識,更重要是從他們身上學習對生活和工作的熱誠。他們都是正正常常的普通人,與我一樣,都是同時要面對自身缺乏、生活壓力和時代衝擊的普通人,因此從師傅們身上,我學到的是一套以動植物為主題,強調實踐技巧,又能抗逆的做事方式。最重要的,是由師傅們單對單對我直接傳授,題材多樣而具針對性。

教我如何與各生物連線的師傅

自小喜歡大自然,小學已立志投身與動物有關的工作,將生活、興趣和工作結合起來。由與生俱來的儍勁所推動,未入行前我已登山涉水,在境內境外尋找和經歷不同的動植物和自然狀況。香港各個郊野公園、高山低谷、遠近海灘我都先後探訪。入行之後更是肆無忌憚,日以繼夜地尋找傳說中藏在山野的「好」東西。除了境內,大陸、台灣、泰國、馬來西亞,甚至歐洲和非洲都去過。

就在我大小通吃,快要吃不消的時候,我遇見我物種辨認的師傅。雖然他年紀比我小,但尋找和辨別物種的天賦比我強,拍攝生物的觸角更叫我五體投地。他帶我上大陸,去野味巿場作野生動物普査。那時國內和香港人對「野味」趨之若鶩,在巿場內,除了傳統的蛇、水魚、果子貍、黃麖、野豬外,更有想象不到如豹貓、陸龜、果蝠、海鷗等生物。有些是在書上見過,但更多是模不著頭腦。哺乳類我比較熟,但蛇類普普通通亦超過四十種,都是灰灰黑黑,大包大包鋪滿一地,很難辨認!

麝貓。

麝貓。(相片由作者提供。)

「這袋蛇又幼又長又『驚青』,身上有幾條粗線由頭穿到尾的是烏梢蛇;一樣幼長和『驚青』但顏色偏綠無粗線的是過樹榕。黃黑間的蛇有很多種,蛇身有崚脊的是金腳帶,超粗大的是皇錦蛇,幼幼圓圓的是玉斑錦蛇。」師傅將辨認重點,一語道破。

野鴨是傳統滋補野味,街巿裏很多,但由於辨認不易,商販一般都是分雄雌大小,漂亮的鴨子和個子較大的品種,叫價可以高一點。很多時一個籠子內有廿多隻,可能就有十種八種,很難辨認。「個子矮一截的是綠翅鴨,全身橙紅色的是赤麻鴨、只有頭部是啡紅色的是赤頸鴨、綠色頭的是綠頭鴨、咀尖有鈎的是秋沙鴨……。」師傅從容不迫地將眼前的野鴨逐一描述。

為甚麼他能記下這麼多物種的名字?不單中文名,連英文名加拉丁學名也能記住!他說:「自己辨認動物的能力比常人好,懂得比較相似品種,記下重要特徵,加上考慮出現的月份和數量,一般都不會認錯。」

當然要做到能分辨相似物種,了解牠們的自然分佈和出沒季節,說穿了就是要事前處理大量相關的文字數據。他又說:「香港做動物工作主要是貓貓狗狗,野生動物都是碩士博士的世界,難得我有機會做這種不簡單又不重複的工作,不趁機看多點,學多點,不是白白浪費寶貴的機會嗎?況且,翻査動植物資料,我根本沒甚麼其他事情想做!」

相較同樣自恃是「先天動物人」的我,後天的專心和勤奮實在遠不及他,但看他謙卑而不吝嗇的傾囊相授,不就是充滿一代宗師的風範嗎?其實,到目前為止,師傅仍是香港觀鳥界公認的神話。

教我工作要「熱血」的師傅

自然生態博大精深,易學難精。縱使你有天賦,肯努力,默默耕耘,鍥而不捨,亦未必有出頭天。「這裏(香港)缺乏科普調查,少有、稀有、特有物種比比皆是。但要在這裡工作,要夠體能,夠快,夠熱血,因為不少野生動物是有價有巿的資源,少則亦有一千幾百人在與你爭!」「你沒有權、沒有勢、沒有錢,憑甚麼做保育,斷人財路!」「可以說,較能控制的,只有自己。要與別的利益集團競爭,就得令自己心中那團火『喪』燒!」說這些的,是一位教我原野調查和淡水魚知識的師傅,是這樣身體力行地向我示範他的保育放式。

考察都要開飯。

考察都要開飯。(相片由作者提供)

他出道得早,是年青有為的生物學博士,在本地華人學者缺乏的香港學術界,他是天之驕子,如旭日初升般奪目。但為了做更有價值的保育工作,他選擇在中國大陸偏遠落後的山區實現理想。博學如他亦常客客氣氣地與當地村民心攀談,藉此了解他們漁獵的習慣和山上生物的狀況。在深山荒野之中做生態調查,是需要有風餐露宿的的能耐、異於常人的體能,以便住在山中,機動地尋找動植物,並且了解不同地勢和林相。堅毅的他,永遠㪚發著令人肅然起敬的能量,是我心中完美的保育工作者模樣。

我自知沒有能及師傅們的天賦和「熱血」,亦沒有順暢的保育路,能做的只有模仿他們的思考邏輯和做事行徑。在香港,沒有人去記錄溪魚,我記!沒有人去探索農地生態,我去!沒有人做螢火蟲復育,我做!

奮鬥了十幾年,雖然在保育界有點薄名,但要做到老師們的火熱、樂業、專心,與及流暢地統籌各式各樣的保育項目,現在的我實在仍欠火候。但無論如何,在生命之中可以遇上值得敬佩學習,又平易近人的師傅,實在是一種莫大的福份。

馬屎。投入動物保育十多年,不走學術路線,是實戰型的保育人。上山下海落田,用五官感受、觀察生態;也會動手做:鋸木、爬樹、養螢火蟲、甚至開農莊!《非常生態人》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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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者(任志強):窗外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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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ckson: 生態啟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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