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星期前是埃森市(Essen)歷史檔案大樓(Stadtarchiv)開放日,我和猴子從朋友聽來消息,也趕上湊熱鬧。我們參加了導賞,但因德文程度不足,只聽懂約一成。然而,一開始,頭髮已白的導賞員說的笑話,我們尚聽得明白:—–

「話說有一位美女去參加德國選美,評判問她來自哪裏,她回答是:『埃森』。評判都不相信,因為──埃森的人不都是黑色的嗎?」

不,埃森不是非洲朋友的聚居地,但它曾是德國最重要、最大的煤礦場,是一個能源重鎮。上一輩談起埃森,就想起煤礦工人灰黑的臉。

我想,趁着逗留在埃森的時間,從一個小城的角度,講少許德國能源發展的故事,最適合不過。

這是煤粒。

這是煤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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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黃金小城的興衰

埃森從來都是一個工業城市。「每年能製作出超過1萬4千支火槍」,使它在17世紀成為歐洲中部重要的兵器和鋼鐵產地。而與鋼鐵工業共生的,就是煤礦事業。據說,早在15世紀,埃森已有大大小小煤礦場,天天運送「黑色黃金」到各大煤爐,紅紅的燒旺了這個小城的鋼鐵業。

1834年,一位本地鋼鐵工業家想減低成本和穩定生產,決定在埃森四周尋找大型煤礦,成立了 “Zollverein”(German Customs Union,後以這個名字統稱在埃森的煤礦設施)。結果他中了六合彩,在北部找到一個超巨型煤礦蘊藏。自此以後,這個小城正式起飛,成為德國的能源中心。

頭戴頭燈,灰黑的臉,他們就是這裏的礦工。

頭戴頭燈,灰黑的臉,他們就是這裏的礦工。

踏入20世紀初,整個Zollverein的煤產量達到高峰,之後的40多年也是德國煤礦產量最高的城市,1928年,第12號煤井(Schaft XII)由建築師Fritz Schupp和Martin Kremmer興建,採用包浩斯(Bauhaus)風格,是歐洲最大型的同類設師,而且因為線條簡約、空間運用優美,現在仍被喻為「世上最美的採礦設施」。

 第12號煤井,是埃森的地標。

第12號煤井,是埃森的地標。

但煤礦總有採完的一天。曾經聘請差不多7000人的Zollverein,到了1960年代開始停產,只剩下第12號煤井繼續運作。1983年Zollverein 的採礦工程正式畫上句號,當時它已經是整個地區裏最後的一個煤礦場。1993年,連最後的煉煤設施也功成身退,埃森的煤礦故事到了盡頭。

與此同時,德國全國的傳統能源,也開始面對狠狠的改革。

 Zollverein裏丟空了洗煤粒設施的。(漂亮的倒影)

Zollverein裏丟空了洗煤粒設施的。(漂亮的倒影)

最激進的能源革命

「如果有任何一件政治工作,必需以人民為本,而不是〔看重〕既得利益,那就是能源改革。」(“If there is one political task that must center on people, not on vested interests, it’s the energy shift.”)這是德國總理默克爾,在今年1月的國會發言。自從她上台後,能源改革更為積極,2000年時再生能源只佔全國能源供應的6%,2012年已經是25%了。他們的目標是在2025年,全國能源有45%來自可再生能源,2035年增加到55% 至60%。

在德國坐長途巴士,經過高速公路,總會看見風力發電設施。

在德國坐長途巴士,經過高速公路,總會看見風力發電設施。

德文裏有一個特別字詞,叫“Energiewende”(Energy transition),1980年由環境研究機構Öko-Institut發明。20年前,他們就開始在德國宣揚「反核」、「開發可持續能源」的訊息。1980年代,他們被視為經濟發展的破壞者,被嘲弄被批判。

沒想到20年後,“Energiewende”已經是德國國策,和全球聚焦的學習對象。它並不只是針對停止發展核電,或者宣傳「做個知慳惜電嘅人」,而是一個對能源使用、生產全面根本的革命,例如:

–          制定能源政策時,不應問:「我們需要多少能源?」反而應該問:「我們能生產多少能源?」要量入為出,不可以無止境擴大能源生產。

–          能源生產不應依賴大型設施,反而盡可能運用小型設施,自給自足。這才可預防因為生產過度,而逼大眾使用剩餘電力等問題。

–          「能源民主化」,必需開放能源市場,讓小型能源公司、鄉村社區能合法自行發展再生能源。

看到這些能源政策方向,你會為香港的能源政策嘆三聲嗎?唉。我們基本上是背道而馳的。我們的能源被兩間電力公司壟斷,他們為了營利不斷投資大型電力建設,並要市民無條件承擔成本。我們對於可再生能源的投資仍然是用來作「示範」和觀賞(南丫島的風力發電站),且現在還繼續討論核電廠興建,從內地買入多餘電力……我們到底有沒有需要?我們有沒有重新評估我城的能源使用狀況?

如果不從這些根本的概念轉變,不改變壟斷,我們個人再慳電也只是杯水車薪。

根據最新一輪的政策,德國政府將會投入5千500億歐羅來推動 “Energiewende” ,包括資助可再生能源發展、重鋪電網連接小型發電設施、開發能源效益研究等等。但,錢不是最重要,決心才是關鍵。因為要推行“Energiewende”,「既得利益者」必然受挫,全國的經濟亦可能受影響。

這就回到埃森小城的故事。

由煤礦鎮變為文化城

近月關於埃森小城最重要的新聞,莫過於本地最大規模的電力公司RWE AG,自1949年以來,第一次錄得虧損。RWE是傳統的能源巨人,主要依賴煤礦和天然氣發電。由於再生能源公司加入競爭,他們的電力被迫降價,盈利減少。這個消息登上了不少歐洲經濟報章,因為似乎預視了德國的能源業未來可見的問題。有分析指,如果這些能源巨人們相繼倒下,會對德國目前的經濟造成不少打擊,也會連帶增加工業的成本──因為再生能源本來就是比較貴的。

事實上,德國的電力差不多是全歐洲最貴的了。但我們在這邊生活了差不多10個月,發覺德國人似乎對此早已習慣。如果你問他們要廉價電力,還是無核生活,他們必然是選後者。至少我們認識的朋友都是如此。

至於埃森這煤礦小城,站在能源改革的當頭,又可以如何自處呢?

Zollverein倒閉了,埃森失去大型僱主,人口減少,這片廣闊的工業用地,準備荒廢。曾經有中國公司有興趣把工廠買下,但最後還是拉倒。小城裏的人們都等待着有房地產公司把這塊不再值錢的土地買下,再建房屋建商場。

曾經天天運送煤礦的路軌和車站早已荒廢。

曾經天天運送煤礦的路軌和車站早已荒廢。

然而,最後出手的,竟然是經濟大不如前的地區政府。他們買下了整個工廠範圍,並保留作博物館,記錄埃森在德國工業發展的位置。第12號煤井特殊的建築,再一次成為這個地區的地標──卻象徵前衞建築和工業設計。空置的廠房成為劇團、舞團的Studio,大型藝術裝置進駐,連全球最重要的工業產品設計大獎Red Dot Design也在此開設博物館和設計中心(Red Dot Design Museum and Design Center)。

 Red Dot Design Museum,典型的包浩斯設計風格。

Red Dot Design Museum,典型的包浩斯設計風格。

2001年,Zollverein正式列入UNESCO世界文化遺產;2010年,埃森獲選為該年度的「歐洲文化首都」(European Capital of Culture),舉辦一連串文化活動。我想,埃森離轉型成功,還有好一大段路。但至少,他們願意擁抱改變。這是找尋出路的好開始。

在Zollverein抬頭看,總見到有趣的線條。

在Zollverein抬頭看,總見到有趣的線條。

Postcard 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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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把埃森的Zollverein博物館的 Postcard送給僑。修畢工業設計的她,對Red Dot Design非常了解,給我許多有趣的資訊。更厲害的是,她找到了埃森和香港的連繫──原來在天主教的教區網絡內,埃森和香港是姊妹教區!是她告訴我。深水埗聖方濟各堂和新蒲崗善導之母堂,都是由埃森的信徒捐獻而興建的。知道這年你面對許多轉變,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希望我們都能在這個小城一樣,勇敢的擁抱改變,為的是回到上帝的心意,對人的生命、對環境、對自己負責。

Dydy,29歲,前Breakazine!編輯,為人膽小騰雞,卻心郁郁想認識世界。2013年急急搭上了工作假期的尾班車,與外子(又名猴子)開始一年的外地生活,離開之前已決定每個星期寫一張postcard回來香港給一個掛念的人。

dydy_sezto@yahoo.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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